她刚落座,就见柳昭抱着一摞竹简经过,月白色锦袍下摆扫过她的木椅。
程叙白的戒尺敲在讲台上:"今日讲《大学》格物致知,诸位可有见解?
""这说的是探究事物原理!
"林烨唰地举手,马尾辫扫过砚台,溅起几点墨星,"就像庖丁解牛,若不了解筋骨脉络,怎能游刃有余?
"柳昭轻轻点头,折扇敲着桌案:"思路有趣,但流于表象。
格物是穷究天理,若仅停留于解牛之术,恐失圣人本意。
"他展开竹简,字迹工整如刀刻,"朱子云即物穷理,重在由表及里,贯通万事万物之规律。
"林烨起身时,木椅与青砖摩擦出轻响:"若不立足实际,空谈天理又有何用?
就像盐铁改制,若不深入了解盐工技艺、商路流程,只抱着典籍闭门造车,能改出什么名堂?
"她瞥见角落里霍骁年捏紧了笔,指节泛白。
柳昭抚掌笑道:"妙!
以治国之策喻治学之道,倒是令我耳目一新。
不过......"他展开一幅手绘的盐井图,"若依此理,是否意味着每个匠人都能成为大儒?
""为何不能?
"林烨反问道,"均朝女子能为官,匠人亦能成贤。
学问从无高低贵贱,关键在于是否融会贯通。
"她拿起案上的竹筷,在沙盘上画出交错的线条,"你看这盐路网络,看似繁杂,实则遵循水流地势——这何尝不是格物致知?
若一味困在书本里,反而会像被绳结缠住的蚕,作茧自缚!
"程叙白的戒尺重重落下,震得竹简簌簌作响:"好!
好一场珠玉之辩!
柳昭引经据典,林烨以实论虚,皆有独到之处!
做学问本就该这般相互切磋,方能拨云见日!
"他捋须而笑,"尤其林烨,前日以酿酒喻学习,今日借盐政解经典,举一反三,当为表率!
"霍骁年的笔尖在竹简上顿出墨点,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字迹晕染得愈发模糊。
放学时分,江燕娘提着描金食盒在学堂外等候,手腕银铃随着蹦跳轻晃。
食盒里蜀锦裹着的点心还冒着热气,金丝楠木匣中装着两匹杭绸。
林婉正在后厨帮陈震备菜,望见女儿领着穿绫罗的小姑娘进门,银镯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这是江家小姐?
"林婉笑着迎上去,目光落在沉甸甸的食盒上,"快到堂屋坐,烨儿总念叨学堂里有个灵透的小姑娘。
"她转头朝厨房喊,"老陈!
把新榨的甘蔗汁端出来!
再把火爆盐焗鸡热一热,多撒点辣椒面!
""林妈妈好!
"江燕娘福了福身,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墙上挂的腊肉,"您家的香味好特别,混着辣子和香料,闻着就馋人!
"陈震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探出头,手里的菜刀还沾着肉末:"江家小姐快坐!
尝尝伯伯的拿手菜,这火爆盐焗鸡连宫里的公公都偷偷来买!
"他突然瞪向林烨,"丫头,还不快给客人搬凳子!
"林烨吐吐舌头,搬来竹凳时压低声音道:"你带这么多东西,我娘待会儿肯定要说使不得。
"她眨眨眼,"不过我爹做的火爆盐焗鸡,配上冰镇甘蔗汁,好吃到跺脚!
""才不是白送!
"江燕娘晃了晃手腕的银铃,小心翼翼打开食盒。
最上层的蜀锦掀开,露出造型精致的蜜藕,每一节都裹着晶莹剔透的糖霜,点缀着细碎的玫瑰花瓣和金箔,"这是我家厨子新做的蜜藕,特意留了最甜的给你!
"林婉解开食盒,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待看到蜜藕时微微一怔:"江家太客气了。
这蜜藕做得这般精细,连金箔都舍得用......这贵重东西快带回去,咱们小门小户的,受不起。
""娘!
"林烨急得跺脚,"江小姐是我好朋友,哪有拒人好意的道理?
""瞧这丫头急的。
"陈震端着香气西溢的火爆盐焗鸡出来,鸡皮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表面撒满的辣椒面红得亮眼,"既然是好朋友,就别拘着!
江家小姐,多吃点,这辣度保准过瘾,以后常来!
这蜜藕咱们留着饭后解辣,正好配我这盐焗鸡!
"暮色渐浓,林家小居的灯笼次第亮起。
霍骁年攥着未送出的《盐法要义》站在街角,雪落在他的青布斗篷上。
屋内飘出阵阵笑声,林烨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江燕娘一边哈着气解辣,一边小口吃着蜜藕,陈震豪迈的笑声混着林婉"慢点吃,别呛着"的嗔怪。
霍骁年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喉结动了动,最终将竹简又往怀里塞了塞。
寒风卷起街角的残雪,他转身离去时,靴底碾碎薄冰的声音,被屋内飘出的"再来盘辣子炒腊肉——"的吆喝声渐渐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