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垣瘫在操作椅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玻璃渣。
头盔被甩在一旁,连接线如同断掉的神经末梢。
吴鉴那张儒雅却冰冷如机器般的脸,填满了观察窗上方的屏幕。
“清除所有污染源。”
这六个字,像六颗钉子,精准地钉入莫垣混乱的意识核心。
不是愤怒的咆哮,不是恶毒的诅咒,而是如同删除冗余文件般的指令。
这冰冷的效率,比任何恐吓都更令人胆寒。
它意味着,在吴鉴和他的“澄心”体系眼中,他和林鸢,与一段需要格式化的错误代码没有任何区别。
莫垣没有试图争辩,没有愤怒地质问吴鉴关于苏晚的事。
他知道那毫无意义,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扮演一个被“污染”击垮的可怜虫。
他猛地从椅子上滑落,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手指深深抠进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将头埋进臂弯,让散乱的头发遮住脸庞,只留下一个被巨大恐惧和精神创伤彻底摧毁的背影。
泪水(混杂着汗水)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完美地模仿着那些在记忆净化过程中彻底崩溃的失败者形象。
“精神污染深度侵入……目标意识防御体系崩溃……建议立即执行‘深度静滞’程序。”
冰冷的系统分析音通过扩音器传来,评估着莫垣的“表演”。
观察窗后,吴鉴的影像依然平静,甚至那丝职业性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分。
他对着屏幕外某个看不见的下属,微微颔首。
很快,操作舱厚重的合金门“嗤”一声滑开,两名穿着黑色制服、身高体壮、面无表情的安保人员走了进来。
他们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人,动作精准而冷漠,一左一右架起地上“瘫软”的莫垣。
莫垣没有反抗,任由自己被粗暴地拖拽起来。
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崩溃”的姿态,软弱无力,头颅低垂,眼神涣散。
但在那散乱发丝遮掩的眼睑之下,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正飞速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安保制服的材质、腰间装备的型号、通道墙壁的结构、监控探头的分布角度……他被拖过一条条同样冰冷、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通道,最终被塞进一个狭小的、胶囊般的舱体。
舱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闭合、锁死。
内部一片纯白,柔和但毫无温度的光线从西面八方均匀洒下。
空气中有一种极淡的、类似臭氧的气味。
这就是“深度静滞舱”——名义上是治疗精神污染的“无菌舱”,实则是意识剥离前的“待宰笼”。
舱内没有任何物理接口,光滑得令人绝望。
但莫垣知道,这里布满了最精密的神经扫描和意识监控系统,任何异常的精神波动都会被捕捉放大。
他维持着“崩溃”的姿势,蜷缩在舱室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监控可能松懈的瞬间,或者……创造一个机会。
就在莫垣被拖离操作舱的瞬间,在他刚才因“痛苦”而抠抓地面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刮痕。
而在刮痕的缝隙深处,嵌着一枚比米粒还小的、半透明的生物芯片。
这是他趁着“崩溃”倒地、身体遮挡住监控视角的瞬间,用颤抖的手指从自己后颈皮下(一个极其隐秘的植入点)艰难抠出并塞进去的。
这枚芯片,是苏晚留下的。
不是在她“消失”后,而是在她“消失”前。
那段时间,苏晚变得异常沉默,眼神深处藏着莫垣无法触及的恐惧。
她曾紧紧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无比清晰的语调说:“垣…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记住…‘彼岸花’只开在‘忘川’的源头…芯片…在‘巢’的最深处…别信…澄心…”当时他只以为是她精神压力过大说的胡话。
首到她“意外”消失,首到他无数次申请调阅档案被拒,这句话才像淬毒的冰锥,刺入他的记忆。
他秘密地寻找过“彼岸花”和“忘川”,一无所获。
而“芯片”,他不以为只是她混乱的呓语。
首到此刻,在静滞舱的绝对寂静中,在生死一线的压迫下,他才猛然惊觉——苏晚说的芯片,很可能就是她自己留下的!
而她留下的位置……“‘巢’的最深处…” 莫垣脑中电光石火。
“巢”是什么?
在澄心记忆银行的内部代号中,核心数据库被称为“母巢”(The Hive)。
那是存储所有原始记忆流、意识碎片和进行“意识燃料”提炼的终极禁地。
苏晚留下的这枚芯片,显然不是普通的存储芯片。
它能在如此近的距离被莫垣体内的微型接收器感应到(他后颈的植入点兼具接收功能),说明它具备某种微弱的生物信号发射能力,很可能是一种被动式的定位信标!
它的设计初衷,就是让持有特定接收器的人在靠近“母巢”核心时,能感知到它!
苏晚不是被动的受害者!
她在被带走前,就预见到了什么!
她留下了线索,一枚指向她最终被囚禁之地的信标!
她是在用自己的意识作为灯塔,在绝望的地狱中为他指引方向!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贯通了莫垣因伪装而麻木的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强烈的决心。
现在,目标无比清晰:活下去,进入“母巢”核心,找到苏晚的意识,摧毁“澄心”这罪恶的根基。
静滞舱的柔和光线开始产生细微的、催眠般的波动。
系统在尝试引导他进入深度放松状态,为后续可能的意识剥离做准备。
莫垣立刻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脑波频率模拟出深度睡眠的状态,欺骗着外部的监控。
他的意识却如同蛰伏在冰川下的火山,高速运转。
拖他进来的安保制服上有“K-7”的标识,这是专门负责核心区域(包括静滞区和母巢入口)的精英小队。
他们装备精良,行动模式高度程序化,弱点在于对“既定程序”外的突发状况反应可能存在微秒级的延迟。
静滞舱的能源和维生系统必然有外部接口,即使隐藏得再好。
舱壁的纯白材料是一种高强度聚合体,能隔绝物理冲击和大部分扫描,但对特定频率的声波或能量脉冲可能存在共振弱点。
“澄心”系统高度智能化,但任何系统都有漏洞。
吴鉴权限至高无上,但不可能事必躬亲。
系统日常维护、能源调度、数据传输必然存在节点和权限分级。
一个“精神崩溃”的“污染源”,会被系统判定为最低威胁等级,监控等级可能会在稳定一段时间后下调。
机会,需要制造。
莫垣开始“发病”。
他不再安静地蜷缩,而是在狭小的舱室内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翻滚,用头去撞那看似柔软实则坚硬的舱壁(力道控制在不会造成脑震荡但足以触发物理冲击警报的程度)发出嘶哑不成调的嚎叫,时而狂笑,时而痛哭流涕。
他的动作癫狂无序,但每一次翻滚撞击,都巧妙地让身体的不同部位接触舱壁的不同区域。
他在用身体作为探测器,寻找那个可能的“共振点”,同时利用剧烈的生理反应干扰精密的精神扫描。
“警报!
目标精神波动异常加剧!
生理指标失控!
舱体物理冲击超过阈值!
请求紧急干预!”
刺耳的警报声在舱外监控中心响起。
按照标准流程,对于深度静滞中突然狂暴的“污染源”,需要立即注射强效镇静剂。
舱壁上几个隐蔽的喷嘴无声探出。
莫垣在翻滚中死死盯着那些喷嘴,计算着喷射的角度和范围。
就在淡蓝色的气雾即将喷出的瞬间,他一个看似失控的翻滚,身体猛地撞向舱壁的某个角落,同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饱含无尽痛苦的尖啸——那声音的频率,被他刻意调整到了接近某种材料理论共振点的边缘!
“嗡……”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警报声淹没的奇异共鸣声响起。
被撞击的舱壁角落,一块巴掌大的区域光线瞬间紊乱了一下,如同平静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虽然立刻恢复,但这微小的扰动被莫垣捕捉到了!
就是这里!
一个潜在的薄弱点或接口!
也就在这一刻,强效镇静气雾笼罩了他。
莫垣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身体瘫软下去,呼吸变得微弱而平稳,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昏迷”了。
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流逐渐平稳下来。
“目标己进入强制镇静状态。
生理指标趋于稳定。
污染指数…略有下降?”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但警报解除的绿灯亮起。
“维持监控。
准备转移程序,目标污染等级过高,静滞舱无法彻底净化,申请转移至‘母巢’底层进行‘最终处理’。”
一个更高级别、冰冷的声音下令道。
静滞舱内,“昏迷”的莫垣,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转移至“母巢”底层?
进行“最终处理”?
正合我意。
他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等待着通往地狱核心的运输。
指尖,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轻轻触碰着后颈皮下那个微小的接收点。
芯片传来的信号,如同苏晚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心跳,在死寂的囚笼中,为他指引着复仇与救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