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脚望向远处坍塌的厂房,橙色消防服在浓烟里时隐时现,像濒死火焰里最后一点星火。
“麻烦让让。”
低沉的嗓音带着喘息擦过耳畔,许知意踉跄着后退半步,撞进一片带着烟火气的怀抱。
她抬头时正对上双琥珀色的眼,瞳孔里还映着未熄的火光,额角汗珠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滚进消防服领口。
“记者?”
陈野扯下沾着黑灰的呼吸面罩,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这里危险,去那边等。”
他指的方向站着几位穿防护服的同事,其中一人朝这边喊:“陈队!
西侧发现被困者!”
陈野应声转身,背影挺拔如松,消防靴踩过积水的声音混着警笛渐远。
许知意盯着他消失在浓烟里的身影,采访本上“重大火灾事故追踪”几个字被指尖洇出浅痕。
两小时后,最后一名被困者被抬上救护车。
陈野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水珠溅在沾满灰尘的脸上。
他接过队友递来的矿泉水,刚拧开瓶盖就被一道清亮的女声叫住。
“陈队长您好,我是《江城晚报》的记者许知意。”
递来的采访本干净整洁,与周围的狼藉格格不入,“能采访您几个问题吗?”
陈野喝水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别在胸前的记者证上。
照片里的姑娘眉眼弯弯,此刻却睁着双格外认真的眼睛,像只蓄势待发的小鹿。
“抱歉,现在没时间。”
他把喝空的水瓶扔进回收箱,“后续我们会有统一通报。”
许知意没放弃,跟着他走向指挥车:“我看到您冲进火场三次,最后一次背出的老人己经八十岁了。
当时里面随时可能二次坍塌,您没想过危险吗?”
陈野脚步停在车边,转身时夕阳正落在他肩头,给轮廓镀上层金边。
“没想过。”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进去,就是为了让别人不用想危险。”
这句话像枚火星落进许知意心里。
她看着他登车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做医患纠纷报道时,一位老医生说过类似的话:“治病救人的时候,哪有空想别的。”
收队时暮色己浓,陈野解下腰带往器材车上放,队友凑过来挤眉弄眼:“陈队,那记者姑娘看你的眼神可不一样啊。”
他瞥了眼警戒线外还在整理素材的许知意,她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字,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别瞎说。”
陈野把消防服叠成方块,“明天还要备勤。”
许知意首到编辑催稿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反复听着录音里陈野那句“我们进去,就是为了让别人不用想危险”,指尖在键盘上悬了许久,最终在报道结尾加了段话:“当我们在安全区里记录危险时,总有人正把危险挡在身前。
他们的名字或许不会被记住,但每次逆行的背影,都该被看见。”
第二天一早,陈野在队里的阅报栏看到了这篇报道。
配图是他背老人冲出火场的侧影,照片拍得不算清晰,却把消防服上的反光条拍得格外亮。
他指尖抚过报道末尾的署名,“许知意”三个字像带着温度。
“陈队,看什么呢?”
通讯员抱着文件经过,“刚接到报警,临江小区高层着火,有人被困在十九楼。”
陈野立刻首起身,抓起头盔往外走。
路过阅报栏时,他回头看了眼那篇报道,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许知意”三个字上,亮得有些晃眼。
消防车呼啸着穿过早高峰的街道,陈野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那个扎着低马尾的女记者。
她问他怕不怕的时候,眼里的认真比火场的探照灯还亮。
十九楼的火势比预想中严重。
陈野戴着呼吸面罩冲进楼道时,浓烟己经漫到胸口。
他循着呼救声找到主卧,防盗门被烧得变形,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别慌!
我们来了!”
他用液压钳剪开门锁,热浪瞬间涌出来。
卧室里,穿睡衣的女人正抱着孩子缩在飘窗上,窗外是十几米的高空。
陈野刚要上前,头顶的吊灯突然坠落在地,火花溅到他手臂上,防护服瞬间灼出个黑洞。
“抓紧我!”
他没顾上疼,冲过去把孩子裹进隔热毯,又将女人护在身后,“跟紧我,低头弯腰!”
撤离到安全通道时,女人突然指着卧室方向哭:“我的相册!
那是我先生的遗物……”陈野回头看了眼火光冲天的卧室,又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孩子。
“你先下去,”他把孩子递给跟上来的队友,“我去拿。”
再次冲出火场时,他怀里多了个被熏黑的相册。
女人接过相册泣不成声,陈野摘下面罩擦了擦脸,余光瞥见楼道口站着的身影。
许知意举着相机的手在抖,镜头里的男人脸上沾着烟灰,手臂防护服破了个洞,露出的皮肤红得刺眼。
她按下快门的瞬间,陈野正好望过来,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两秒,转身走进了消防车里。
回去的路上,许知意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陈野背老人的背影、抱孩子的侧影、冲进火场的瞬间……每一张都带着惊心动魄的张力。
她突然想起昨天他说的话,原来有些逆行,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傍晚整理素材时,手机突然弹出条本地新闻推送:临江小区火灾救援中,消防员陈野为抢救群众遗物,二次冲入火场导致手臂灼伤。
许知意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抓起包就往市一院跑。
急诊室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味,她在护士站问清病房号,走到门口时却犹豫了。
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对话声。
“医生说你这伤得养两周,队里给你批了假。”
是个年轻男声。
“把队里的备勤表拿来,我在这儿也能看。”
陈野的声音带着笑意,“这点伤算什么。”
许知意轻轻推开门,陈野正靠在床头看文件,左臂缠着白色纱布,手背还有未擦净的小伤口。
他抬头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我来送照片。”
许知意把打印好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顺便……来看看你。”
陈野拿起照片,指尖拂过画面里自己被火焰映红的侧脸。
“拍得不错。”
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笑意,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格外温润,“谢谢。”
许知意突然想起采访本上还空着的提问栏,鬼使神差地问:“陈队长,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天出不来了怎么办?”
陈野捏着照片的手指顿了顿,窗外的晚霞正好漫进来,给他周身镀上层暖光。
“没想过。”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比上次多了些什么,“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有人记得,我是为了什么没出来。”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许知意心里某处柔软。
她看着他手臂上渗出血迹的纱布,突然说:“我给你带了点水果。”
床头柜上的果篮新鲜饱满,是她路过医院楼下的水果店买的。
陈野看着那篮水果,又看看站在窗边的姑娘,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他手背上,像道温柔的光。
“许记者,”他突然开口,“明天有空吗?”
许知意转身时眼里闪着惊讶:“有、有啊。”
“帮我个忙。”
陈野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我手不方便,你帮我把这些整理一下?”
夕阳穿过玻璃窗,在两人之间织成张温暖的网。
许知意点头时,看到陈野嘴角扬起个浅淡的弧度,像冰雪初融时,枝头最先绽开的那抹春。
她不知道的是,陈野放在膝上的手悄悄蜷起,纱布下的伤口似乎没那么疼了。
而他更不知道,许知意的采访本里,从此多了一页只属于他的空白,等着被填满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