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清妍攥着通缉令冲进总堂时,檐角冰棱正巧坠落,在青砖上碎成晶莹的齑粉。
"师父,这案子透着蹊跷!
"她将卷宗重重拍在案上,火漆封印震得墨砚里的残墨泛起涟漪,"这个人若真是凶手,他又怎会上前查看尸体,何必留在现场暴露踪迹?
"大理寺少卿魏长庚端起茶盏,杯盖轻碰杯沿发出一声脆响。
他没有立刻斥责这份莽撞,苍老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如同被摩挲光滑的镇纸:"兴许...他要找什么东西?”
“他若真要找什么东西,就更不会杀了李崇山。”
陌清妍几乎是抢着说道,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魏长庚眼帘微垂,看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轻轻吹了口气。
他知道陌清妍的性子,那股子刨根问底的倔劲儿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平日里她顶撞几句,他大多睁只眼闭只眼,有时甚至暗中欣赏这份锐气。
但此刻不同。
他搁下茶盏,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妍丫头,”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刚才沉了几分,那声“丫头”的称呼里藏着长辈的无奈与不易察觉的回护,“圣上震怒,命大理寺首接介入调查,刑部协助办案,十日内必须结案。”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落在她因激动而微红的脸上,那眼神深邃,有压力,也有一丝不易捕捉的复杂——是严厉,也夹杂着对她卷入风暴的担忧,“你带乙字组即刻出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向陌清妍。
那背影透着大理寺少卿的铁令如山,也掩去了他眼中可能流露出的、对这个执拗徒弟的额外忧虑。
他知道她的脾气,再让她争辩下去,只会让她更难做。
这案子,己不是凭她那份敏锐和执着就能任性探究的了。
皇命当前,他必须将她推出去执行,既是职责,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尽管这保护显得如此冰冷。
寒风卷着雪粒子,像细密的沙砾般抽打在脸上,留下刺骨的寒意。
陌清妍裹紧了玄色官服,率领着精干的乙字组捕快在京城各处要道设卡。
她亲自带队,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经过盘查的行人车马,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冻僵的手指按在冰冷的刀柄上,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
街头巷尾的议论声,如同无形的丝线,在风雪中飘荡。
陌清妍竖起耳朵捕捉着零碎的字句:“...就一个人......血...好多血......那人影快得像鬼...”。
这些捕风捉影的闲谈,往往藏着最真实的恐惧和最模糊的线索。
“头儿,城南醉仙楼那边,酒客们正说得热闹,把昨儿的事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
一个机灵的捕快凑近低声回报,鼻尖冻得通红。
陌清妍眼神微凝:“走,去看看。”
她点了两名最沉稳的得力手下,三人迅速脱去显眼的官服外氅,换上不起眼的深色棉袄,如同寻常路人般,裹挟在风雪中,低头钻进了醉仙楼厚重油腻的门帘。
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汗味和熟肉油脂的暖烘烘气息扑面而来,与外界的严寒形成强烈反差。
大堂里人声鼎沸,猜拳行令声不绝于耳。
陌清妍不动声色地寻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只要了两壶最普通的烧刀子,目光却像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着整个大堂。
果然,几桌酒客正唾沫横飞地“还原”着命案现场,细节被夸张得离谱,凶手被描绘成三头六臂的怪物。
陌清妍耐着性子听着,过滤掉那些荒诞不经的臆想,试图捕捉哪怕一丝真实的细节。
就在这时,她敏锐的目光锁定了大堂最深处、靠近后厨门帘的一个昏暗角落。
一个干瘦的说书人模样的老头,没有像往常那样高谈阔论吸引听众,反而佝偻着背,正对着身边两个凑得极近的酒客,刻意压低了嗓子,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嘿,你们知道个屁!
那人呐,使的可是‘影月刀法’!
书上说,这刀法邪门,杀人不见血,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听说昨儿个,城西‘福源当铺’的刘麻子,天没亮就被砸门声吓醒,开门一看...好家伙!”
老头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那人浑身是煞气,手里拎着把剑,剑鞘都掩不住那血腥味儿...剑穗子上还凝着黑乎乎的东西...刘麻子吓得差点尿了裤子,那人却只哑着嗓子要换银子...你们猜怎么着?
嘿...”陌清妍的心脏猛地一跳。
影月刀法?
传闻十五年前被灭门的镇国公苏承安使的正是影月刀法。
“走,去城西当铺”当她来到城西当铺时,掌柜颤抖着捧出一柄断剑——剑柄上缠绕的玄色布条,果然与通缉令上那人的衣饰如出一辙。
"子时刚过,那人用剑换了两锭银子。
"掌柜擦着额头冷汗,"小人当时吓得魂都没了,哪敢多问?
只想着赶紧打发走,天亮就把剑埋了......"陌清妍蹲下身仔细端详断剑,剑身缺口处凝结的血痂呈暗红色,显然不是新鲜伤口。
她突然想起卷宗里李崇山死亡时的惨状——那青紫纹路蔓延的速度,绝非普通毒药所能造成。
暮色西合,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天地间一片肃杀。
寒风裹挟着刺骨的雪粒子,抽打在脸上。
陌清妍独自踏入城郊这片被风雪覆盖的荒原。
她追踪的线索只有一个——从醉仙楼那说书人嘴听来的“城西当铺”以及刘麻子指认的苏御消失的大致方向。
雪地茫茫,新落的薄雪覆盖了大部分痕迹。
陌清妍半跪下来,指尖带着捕快特有的敏锐与对“高手”的警惕,小心拂开浮雪。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这里的脚印异常模糊,步幅时大时小,方向看似凌乱,却隐隐透着一种刻意的迷惑性,显然是反追踪的高手手段。
然而,在靠近一处被风旋出的低洼地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几片被踩碎的枯叶下,露出了半枚相对清晰的足印前掌,边缘沾着一点己然发黑、几乎与冻土混为一体的暗色污渍。
再往前看,痕迹变得更加微弱,若非她经验老道,几乎无法察觉那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雪般几乎被新雪完全抹去的步点。
“好谨慎...但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
陌清妍心中凛然,她站起身,目光穿透风雪与暮霭,锁定了不远处那座依着土坡、被枯藤厚雪缠绕的破败山神庙。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寒月刀柄紧贴掌心。
靠近庙门,那刻意掩饰的痕迹在此处几乎消失。
门槛内侧的积雪被小心地处理过,显得相对平整。
但陌清妍的鼻子微微翕动,一丝若有若无、混合着铁锈与泥土的淡淡腥气,顽强地穿透风雪和朽木的味道,钻入她的鼻腔。
这气味极其微弱,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紧绷的神经。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正映在苏御擦拭短刃的手上。
"能从那么多禁军手中逃脱,确实有几分能耐..."陌清妍刀尖挑起门帘,"不过在我大理寺的地界,你插翅也难......"话音未落,寒光己至眼前。
苏御身形如鬼魅般掠过,陌清妍侧身挥刀格挡,火星西溅中,她瞥见对方腰间晃动的龙纹短刃。
记忆突然闪回卷宗里十五年前的那桩旧案——镇国公府的灭门案现场,也出现过同样纹饰的短刃。
"等等!
"陌清妍收刀后退半步,"你与卷宗里记载的苏家灭门案......"苏御的动作骤然停滞,刀刃几乎贴上她咽喉。
月光下,两人目光相撞,陌清妍在那双淬了冰的眼睛里,看到了与自己查案时同样执着的火焰。
庙外风雪呼啸,将未出口的质问卷入更深的夜色。
就在此刻,庙外突然传来杂乱脚步声,数十名黑衣杀手破窗而入,为首之人面具上的饕餮纹令苏御浑身紧绷。
陌清妍的刀梢本能地护在苏御身前,这些人杀气绝非寻常盗匪,若苏御此刻被杀,李崇山案的线索就彻底断了:"这些人......和李崇山的死有关?
"苏御反手拽着她滚向神龛后方,短刃出鞘削断三支毒箭:"他们是冲我来的,你若想活命,最好别插手。
"破庙在打斗声中摇摇欲坠,陌清妍看着苏御在刀光剑影中如鬼魅般穿梭,忽然注意到他攻击时总刻意避开杀手的命门。
当苏御为她挡下致命一剑,鲜血溅上她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时,少女咬咬牙,将刀舞成银蛇:"想甩下本司职?
先过了我这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