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序称帝那天，我得罪了贵人，被杖责五十大板，逐出宫门。在此之前，

所有人都以为陪着顾时序共患难的我，会成为妃子。五年后，声名赫赫的千古一帝，

设了皇榜，找一个会做鱼籽面的厨子。要求二十八岁，手上有茧，眉间一点红梅，姓沈，

江州人士，父母双亡。条件随便开，进可入宫为后，退可入朝为官。我揭了皇榜，

却只为给病重的夫君，求得一线生机。1再次踏进青砖绿瓦，红墙高筑的皇宫时。

我忍不住发颤，五年前，我挨了五十大板后，如同一条狗般被拖行出皇宫。我的血流了一地，

耳畔间风声弥漫，又夹杂着宫人的讥笑指点。那时，我的颜面和尊严，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统统碎在布满鲜血，破烂不堪的粗布麻衣中。如今，我跪在帝王面前，

做好的鱼籽面被端上大殿。身侧是一样符合条件，有所图谋的女子。

顾时序冷声道；抬起头来。我不卑不亢的抬头，身侧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坐在龙椅上的男人鼻梁高挺，眉目如画，唇角若有似无的笑，令人一眼惊艳。

顾时序随意一指；你留下，其他人赐黄金十两，自行离开。太监亲自将被指中的我，

扶了起来。他谄媚的笑；清泉姑娘好福气。

我嗓音清亮；求陛下赐御医救治平阳侯世子。顾时序抿了一口茶；南宫锦？

他不是死了吗？我反驳道；世子尚在人世，只因我厌恶京城，才五年未归，今日回来，

也是病重，不得不归。唯望陛下记得，当年世子的恩情，平阳侯及其夫人早逝，

您是世子唯一的朋友。当年您被人构陷通敌叛国，命悬一线时，是世子命人救了你，

而后世子孤身留在京城，为了躲避灾祸，伪造出死亡的景象。顾时序低垂眼帘，

尝了一口鱼籽面，声音很轻，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这面味道淡了，南宫兄自幼体弱，

不能吃辛辣的，朕的口味却与他相反，这面做的不好。随即，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便被砸向大殿。面汤裹挟着碎片,四处飞溅，染湿了我的裙摆，有些甚至划伤了我的腿。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2顾时序的性格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顾时序曾是冠绝京城，博学通文的太子殿下。所到之处，赞声一片。

是万千闺阁小姐的梦中人。那时的他，温良纯善。我和顾时序的初遇，是在幼时。那时的我，

还没被卖进平阳侯府，我的娘亲是青楼女子。我出生在青楼，小的时候，

脸上被娘亲抹上脏兮兮的石灰，柔顺的长发被抓得乱糟糟一团。我打杂砍柴，

在找娘亲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扰乱了客人的兴致。老鸨罚我跪在青楼前，

命人用板子击打我的腰，来给客人赔罪。是六岁的顾时序出现，

他冷声道：你们大庭广众对一个小孩，如此惩罚，可知律法怎么写？

老鸨笑道：这小女孩是青楼里的姑娘，是私奴，生与死掌握在我的手里，无关律法。

顾时序取下腰间玉佩，上面刻着皇姓，顾。老鸨收起游刃有余的笑，恭敬道：小殿下，

您见不得血腥，那今日便不打了。顾时序又问我：你想不想跟我回家？我摇了摇头。

我那时太小了，不懂顾时序的身份尊贵，可以带我和我娘都脱离苦海。我只是不想离开我娘。

3后来，我入了平阳侯府。顾时序和南宫锦交好，他们二人吟诗作对，弹琴吹箫。

我在旁边端水倒茶时，目光总是悄悄落在顾时序的身上。风光霁月的太子，很难让人忽视。

少女悄然心动，却因为身份差距，不敢坦言。有一次我倒水时，不小心摔倒。

顾时序就扶着我，手心的温度，让人恋恋不舍。再后来，顾时序被人陷害，

皇后吊死在他的眼前，母族被抄斩。他被南宫锦用***犯偷梁换柱救了出来。

我至今也忘不了，当时顾时序的眼神黯淡无光，又在牢中生了重病，出口的声音也气若游丝。

我心疼极了。南宫锦让我护送着顾时序逃离。顾时序浑身充满了厌世的气息，

我都怀疑他活不下来了。可他硬生生撑着一口气，在我的照顾下，活了过来。

顾时序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般，照常生活，平淡的让人心惊。只是偶尔，会在夜里惊醒，

踱步在屋子里，难以入睡。顾时序的及冠礼，只有我一个人。顾时序的身份尴尬，

他不能抛头露面，我靠杀鱼赚银子，日子过得很拮据。我就给他做了碗鱼籽面。干辣椒下锅，

炒香后放入鱼籽，再煮上手工擀出来的面。味道很好。顾时序吃着吃着，我依稀看到，

他在月光下湿润的眼。泪水浸入了面里，顾时序呜咽道：清泉，我没有亲人了，

我也是个废物，居然要靠着你生活。从天之骄子沦落为不能露面的过街老鼠。

顾时序的绝望涌出，我缓缓抱着他：殿下，照顾你，我心甘情愿，我做你的亲人啊，

不哭了不哭了。我温声细语的哄着，顾时序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哭。泪水染湿了我的衣襟。

我不会厌恶他的脆弱，我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一面。其实无关很多事，

喜欢这种情绪就是莫名其妙，不讲道理。顾时序哭累了，就趴在我的肩膀上睡觉。

4我一直陪着他。陪他逃离故土，陪他问鼎天下，陪他吃了五年的苦。

他也对我许过一生一世的诺言。直到我得罪了他的新欢，被罚了五十大板，

活生生的打掉了孩子。又被灰溜溜的拖行出皇宫时。我恍然大悟，坠入低谷的顾时序，

选择我，是因为身边只有我。成为皇帝的顾时序，就瞧不上我了。

我的喜欢和孩子一起死在那五十大板下。我甚至滋生了恨意。恨他弃我如敝屣，

恨我五年光阴错付，恨我未出世的孩子，就那么死去。而现在，

我已经没有精力计较那么多了。大殿之上，执掌生杀的帝王，一言不发。

我腿上被划伤的部分隐隐作痛，声音恭敬：就算这面做的不好，世子的恩情，

陛下也不该忘。顾时序垂首：朕赐御医，不仅赐御医，还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我俯首谢恩。5侍女和太医捧着水盆和工具进进出出。

昏迷重病的南宫锦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太医说：王爷需要休养三日，不出大碍的话，

三日后就能醒来。我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便让众人退下。

外面闯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他趴在我的怀里，声音又软又糯。娘亲，娘亲，

爹爹不会有事吧？我抚摸着小男孩的头，轻声道：愿安放心，你爹不会有事的。

愿安今年三岁，却比很多同龄的孩子都懂事。外面响起来一阵脚步声。身着天青色长袍，

头戴鎏金玉冠的顾时序走了进来。见到屋子里的小孩时，顾时序的眉眼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愿安拽了拽我的袖子：娘亲，他是谁呀？我缓缓笑道：不得无礼，这是当今陛下，

快行礼。我屈膝行礼，愿安也学着行礼，一板一眼的可爱极了。

顾时序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如果当年不出意外，这小孩该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或者姐姐。

愿安似懂非懂，眼泪啪嗒一下就落下来，委屈道：娘亲有了其他孩子，

会不会就不爱我了？我没有其他孩子，愿安不哭。我将愿安搂在怀里，

轻声细语的哄着。而后目光如剑，冷冷的瞪着顾时序。陛下当着小孩的面说话注意点分寸，

往事如烟，便不该被提起。氛围无形间变得剑拔弩张。6恰在此时。

外面走进来一位身着墨兰色长衫，发丝用一根竹簪挽起，透着温婉气息的女子。

宫人跪了一片，恭敬道：贤妃娘娘。顾时序一言不发。那女子走上前，相貌不算惊艳，

却很耐看。她朝我笑道：你就是清泉吧，早就听闻陛下落难时，是你不离不弃，

我叫江兰芝，你唤我兰芝就行。早在宫外我就听过，顾时序对待贤妃极好。

顾时序不顾贤妃只是平民出身，硬生生将她列为四妃之首，统掌后宫。贤妃不喜吃肉，

顾时序就让御膳房研究纯素的营养餐食。贤妃被皇后宋宝珠推倒，滚落二十层阶梯，

命悬一线，顾时序就出兵攻打宋宝珠的故国，又废了皇后，将皇后幽禁长宁宫。

我礼貌的回应：不可逾矩，臣妇还是称尊号吧，参见贤妃娘娘。

江兰芝把我扶起来：清泉，据我所知，你和南宫锦还没有拜过高堂，

也没有登记在官府的册子上吧，你现在的身份应该还是宫里的沈答应。我心中忐忑。

江兰芝笑了：当然，南宫锦和你对陛下有恩，是走是留，等南宫锦醒来后再做抉择，

在这之前，于情于理，你都该留在皇宫中。我冷声道：若我说不呢？五年前，

我命悬一线，如果不是南宫锦，坐在轮椅上，将浑身是血的我带回家。我早就没了。

当时不敢去官府登记，也是嫌麻烦，更不想跟顾时序再牵扯上。如今不得已回来，

又要因沈答应这个身份，处处受限。我气的发抖，江兰芝又温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子面前，你没有说不的权利。7我留在了皇宫中。愿安在我的身边。

我提心吊胆的等待三天过去，南宫锦醒来我就能走了。我一直不敢懈怠，心中总是不安。

江兰芝如此强硬的将我留在皇宫，背后定有阴谋。我夜里睡觉时，都不敢睡的太死，

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我。变故陡然发生在第三天。我方才醒来，

就发现本该躺在身侧的愿安消失不见。被褥上凉冰冰的，显然是人走很久了。

我连忙追起去看，质问守夜的宫女：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紫色衣服，脸颊圆润的小男孩？

宫里很少有孩子，愿安很显眼。宫女摇了摇头，目光却躲躲闪闪。

我厉声道：你一定知道他去哪里了，你快说！宫女撞了我一下，径直向前走去，

小声嘀咕道：疯了吧？自己的孩子丢了，在这里质问我，有病。她敢这么说我，

背后一定有人撑腰。我去问别的宫人定也是这套说辞。我浑身上下冰冷如斯，

像是被寒意包裹住，在盛夏时分，额头上冒起了冷汗。我不顾异样目光，

翻找起了宫里的每个角落。直到走到了御花园里的池子，池塘里一个人漂浮在水面，

头发散乱，显然是没了呼吸。身上的衣服是愿安的紫色袍子，上面的长生花，

还是我一针一线绣的。下意识的动作盖过了理智。我翻进池塘后才意识到自己不会水。

我眼里泛起湿意，泪珠和汹涌的水融合。我生愿安的时候，身体不好。

愿安刚出生的时候瘦巴巴的，大夫来来往往，都说他注定夭折。愿安就是活下来了，

像是上天赐给我的奇迹。可现在他漂浮在水面，没了生息。没关系的。愿安不怕。

无论在哪里，都有娘陪着。死了也好。我这一生很少有幸福时光。现在连孩子也护不住。

8我被顾时序救了起来。我呛了好几口水，嗓子发痒，忍不住咳嗽。顾时序拍打着我的背，

声音沙哑：沈清泉，你就这么在意这个孽种？我目光呆滞，

几近嘶吼道：我只有愿安和南宫锦了，我只有他们两个了。你什么都有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让我好过。顾时序低低笑了起来：我什么都有？我没有家人了！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你也食言了。明明是在笑，顾时序的眼里却噙着泪。

他强硬的将我抱到宫里的西南方向。这里有一座小屋，推开门来，屋子里供奉着一块无字碑。

香火缭绕，诵经声经久不断。顾时序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跟着一起念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是往生咒。字字句句，他念得很顺，不难听出念了很多遍，

熟记于心。直到念完，顾时序才开口道：清泉，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尚未成型，就没了，

我日夜思念，而你身为他的母亲，却否认他的存在，眼里心里只有南宫愿安这个孽种。

我气急了，反问道：所以呢？你的孩子死了，你就要害死别人的孩子吗？

而且这个孩子的死因，你比谁都清楚。9五年前的情景在眼前盘旋。顾时序刚登基，

助他杀回京城登基的是邻国公主宋宝珠。而我是陪着他颠沛流离，东躲***，以杀鱼为生，

私下拜过天地的夫妻。世人皆说，公主会成为皇后，而我是贵妃。

我那时天真的以为他们错了。因为在邻国时，公主对顾时序示爱。周遭是团团围住的士兵，

他们手中的剑已出鞘。颇有一种顾时序敢说一个不字就走不出去的架势。

顾时序冒着生命危险，将我的手,珍重的捧在手心里，眼里是溺爱的温柔。声音掷地有声。

无论何时何地，沈清泉都是我唯一的妻子。削铁如泥的剑划破脖颈，顾时序仍不改口。

宋宝珠爱极了他，让士兵放人。宁死也不弃我的顾时序，怎么会在大局已定，

功成名就时让我做妾。他说了，宋宝珠助他登基，只因他在一次意外中救过宋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