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失重感拽醒的。机身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猛晃。氧气面罩砸在脸上时,
我听见后排传来孩子的尖叫。我是苏晴,市一院的外科医生。
这趟航班本该是我和顾明远的结婚纪念日旅行。他是这架飞机的机长。“苏晴!蹲下!
”顾明远的声音从广播里炸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我刚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
机身突然断裂。金属摩擦的尖叫刺穿耳膜。行李舱裂开,
滚下来的行李箱砸在旁边老太太的头上。血瞬间糊了我一脸。“明远!
”我朝着驾驶舱的方向喊。他冲出来了。白色的机长制服沾着油污。但他身边跟着林薇薇。
我的丈夫,我们家的秘书。她穿着我的备用连衣裙,那是我特意为纪念日准备的。“快!
救生舱只剩两个位置!”顾明远抓着林薇薇的胳膊往应急通道跑。我扑过去拽住他的腰带。
“顾明远!带上我!”他回头看我的眼神,比机舱外的云层还冷。“苏晴,别闹。
”他掰开我的手指。力气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她怀了我的孩子。
”林薇薇钻进救生舱时,回头冲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像针,扎进我眼里。顾明远跟着跳进去。
我看见他按下了关门键。防爆玻璃缓缓合上。把我和满机舱的哭喊,都关在了里面。
“顾明远!你混蛋!”我用高跟鞋砸玻璃。鞋跟断了。玻璃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隔着玻璃,嘴唇动了动。我看懂了。他说:下辈子。轰隆——右翼爆炸了。
气浪把我掀起来。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撞在舱壁上。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秒。
我摸到了口袋里的东西。是顾明远的黑匣子备份芯片。早上他忘在床头柜上,
我顺手塞进了包里。疼。浑身都疼。我在一片潮湿的沙地上醒来。太阳把沙子晒得滚烫。
背后是茂密的树林。面前是翻涌的灰蓝色大海。飞机的残骸在远处的海面上冒着黑烟。
我活下来了。凭着医生的本能,我撕开裙子包扎腿上的伤口。血把白色的布料染成深褐色。
手机早就没了信号。只有那个卫星电话,还在裤兜里硌着我的腿。第三天早上,
我正用石头砸开一个海螺。卫星电话突然“嘀”了一声。有信号了!我手指发抖地按开屏幕。
不是求救信号的回应。是一条彩信。发件人是顾明远。照片里,
他和林薇薇坐在一艘橙色的救生艇上。林薇薇的胳膊上贴着创可贴。顾明远正低着头,
给她吹伤口。背景是蓝天白云。配的文字是:对不起,她比你更需要我。我盯着那张照片。
盯着林薇薇手腕上戴着的手链。那是我去年生日,顾明远送我的礼物。
我猛地把电话砸在礁石上。塑料壳裂成好几块。像我的心一样。远处传来直升机的声音。
我站起来拼命挥手。黄色的救援直升机越来越近。却在我头顶盘旋了两圈,
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风把海腥味吹进我的鼻子。我突然想明白了。
顾明远根本没报我的位置。他告诉所有人,我已经死了。在那架爆炸的飞机里。
我捡起一块锋利的礁石。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疼让我保持清醒。口袋里的芯片硌得我生疼。
顾明远。林薇薇。你们等着。我苏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从这个鬼地方爬出去。
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怎么把吞下去的东西。一点一点吐出来。
被渔民从橡皮艇上拽下来的时候。我的膝盖在沙滩上磨出了血。老渔民递来一碗热姜汤。
我捧着碗的手还在抖。“姑娘,你命大啊。”他指了指远处的搜救船,“那是市航的船,
我已经报信了。”市航的人来接我时。开的是辆黑色面包车。没有救护车。没有医护人员。
两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堵在车门边。“你就是苏晴?”我刚点头。
其中一个就掏出份文件拍在我面前。“顾机长说了,你根本不是这趟航班的乘客。
”“航空公司要起诉你非法闯入机舱,造成安全隐患。”我攥着衣角想反驳。
喉咙里像塞着沙子。空难前我亲手换的登机牌。就在顾明远给我的那个棕色皮夹里。
皮夹早随着爆炸飞没了。到了医院。他们没给我安排病房。
直接把我扔进了走廊尽头的杂物间。地上堆着拖把和消毒水。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护士来换药时。眼睛瞟着我像看瘟疫。“要不是顾机长仁慈,给你留口气。
”“你这种偷渡的,早该被遣送了。”我盯着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晚间新闻。
顾明远穿着熨得笔挺的机长制服。胸前别着枚金灿灿的勋章。记者举着话筒围上去。
“顾机长,听说您是最后一个离开飞机的?”他对着镜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尽力了。”“但没能救下所有人。”“包括我的妻子苏晴。”他抹了把脸。
“她是个好医生,可惜……”镜头切到台下。林薇薇穿着黑色连衣裙。低着头用手帕擦眼睛。
肩膀一抽一抽的。主持人在旁边煽情:“让我们为遇难者默哀。
”我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就砸了过去。缸子撞在电视屏幕上。裂了道蛛网似的缝。
顾明远的脸在裂纹里扭曲成一团。像个小丑。第二天一早。我瘸着腿去家。
小区门口的保安拦着不让进。“顾先生说了,这房子现在是林小姐的。”他递来张驱逐通知。
上面盖着物业公司的红章。“你要是再往里闯,我们就报警了。”我绕到小区后墙。
那有个供清洁工进出的小门。以前我跟顾明远遛狗时发现的。爬进去的时候。
裤子被铁丝勾破了个大洞。楼道里碰见对门的王阿姨。她看见我吓得往后跳。“小苏?
你不是……”我刚想说话。她突然捂住嘴跑了。边跑边喊:“死人了!诈尸了!
”家门换了新锁。我趴在猫眼上往里看。客厅的窗帘换了。是林薇薇最喜欢的粉色蕾丝款。
茶几上摆着她和顾明远的合照。两人笑得像对新人。我蹲在楼梯间。从天亮等到天黑。
手机早就没了。身上只有渔民给的几十块零钱。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去ATM机查银行卡。
屏幕上跳出“账户冻结”四个大字。我去柜台问。柜员敲了半天键盘。
支支吾吾说:“半年前就转走了。”“转到林薇薇女士名下。”“说是您自愿赠予的。
”自愿赠予?我差点掀了柜台。那笔钱是我爸妈留给我做手术的基金。
顾明远明明答应过不动的。走出银行时。天开始下雨。我没地方去。淋得像只落汤鸡。
路过空港公园。看见好多人举着蜡烛。是在给空难遇难者祈福。
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跪在地上哭。“妈妈,你回来啊……”我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我想起张姐。她是那趟航班的乘务长。我们以前一起吃过饭。
她总说顾明远看林薇薇的眼神不对。我撑着最后一口气。摸到空港大厦后面的遗物认领处。
工作人员正把没人要的东西往纸箱里装。我一眼就看见张姐的乘务箱。
上面贴着她女儿画的贴纸。“张姐呢?”我抓住个年轻乘务员问。
她吓得手里的文件夹都掉了。“张姐……张姐没撑过来。”“搜救队找到她的时候,
手里还攥着乘客名单。”我腿一软坐在地上。名单?空难前我去驾驶舱送咖啡。
确实听见顾明远跟调度台吵架。说要临时加个人。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让让,让让。
”几个穿制服的抬着新的遗物箱过来。我瞥见箱子里有个熟悉的蓝色笔记本。
是张姐的工作日记。我趁他们不注意。一把抢过来塞进怀里。撒腿就跑。
躲进公园的公共厕所。我翻开笔记本。字迹娟秀。
最后一页写着:“明远让林薇薇上了VIP舱。”“ passengers名单改了,
把苏晴的名字划掉了。”“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之后就跟林薇薇断干净。”“我录了音,
保存在……”后面的字被血糊了。看不清。我把笔记本捂在胸口。心脏跳得快要炸开。
原来张姐什么都知道。她是想帮我吗?突然有人敲厕所门。“里面的人快出来!
”是保安的声音。我赶紧把笔记本藏进垃圾桶后面的缝隙里。刚推开门。
就被两个保安架住了。“顾机长说了,你要是再在这附近晃悠。”“就送你去精神病院。
”他们把我拖到马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车窗降下。是林薇薇。她化着精致的妆。
手上戴着我那枚鸽子蛋钻戒。“苏晴,你怎么这么不识趣?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扔在我脸上。“拿着这些钱,消失吧。”“别逼明远对你动真格的。
”钱散在泥水里。被车轮碾得粉碎。我盯着她脖子上的项链。那是我们结婚时,
顾明远给我戴的。“林薇薇。”我一字一顿地说。“张姐的录音在哪?
”她的脸“唰”地白了。眼神慌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什么录音?我不知道。
”“你疯了吧?”轿车扬长而去。溅了我一身泥水。我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拐角。突然明白。
张姐的死。恐怕不是意外。我去警局报案。说顾明远伪造名单,故意杀人。
接待的警察听完笑了。“你说顾机长?”“他可是救人英雄啊。”“你有证据吗?”证据?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黑匣子芯片。这算吗?警察见我拿不出东西。
在笔录本上写了“精神异常”。让我赶紧走。走投无路的时候。
我在医院后门的小吃摊蹭了碗面。老板娘看我可怜。说空港有个废弃的货柜区。
好多流浪汉都住在那。我谢过她。深一脚浅一脚往那走。货柜区阴暗潮湿。
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纸箱。我找到个相对干净的货柜。刚想坐下。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是两个搬运工在聊天。“听说了吗?顾机长最近买了五份保险。”“受益人都是那个林秘书。
”“刚出事就买,你说邪门不邪门?”“嘘……小声点,这事谁敢往外说。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五份保险?在空难前买的?我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原来那场“极端气流”。根本不是意外。顾明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下飞机。
他不仅要我的命。还要用我的死。换一笔巨款。跟林薇薇双宿双飞。我靠在冰冷的铁皮上。
指甲深深掐进肉里。黑暗中。仿佛看见顾明远穿着机长制服的背影。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而他手里。还牵着另一个人的手。我慢慢握紧拳头。顾明远。林薇薇。你们挖的坑。
迟早要自己跳进去。我现在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我有你们最害怕的东西。时间。
和一颗不死的心。我是被两个护工架进疗养院的。他们给我套了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袖口勒得手腕生疼。“顾先生说了,你需要静养。”护工把我按在铁床上,“别想着跑,
这门从外面锁。”房间很小。墙上贴着褪色的向日葵画。斜对面的床躺着个老太太。
整天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我蜷在床角数天花板的裂纹。数到第三十七道时。
老太太突然转头看我。“你不是疯子。”她眼神清亮,“我是退休的航空管制员,姓刘。
”我盯着她手腕上的疤痕。那是长期戴手表留下的印子。和顾明远手腕上的一样。
“黑匣子芯片。”我压低声音,“你能恢复数据吗?”刘老太笑了。
从枕头下摸出个旧收音机。“这玩意儿跟黑匣子的原理差不离。”她指了指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