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身猛地下坠时,我手里还攥着给周明准备的胃药。他有老胃病,每次长途飞行前,
我都要把药片按顿分好,装在铝箔板里塞进他的飞行箱。这次是他升机长后的首飞,
公司给了他最大的宣传版面,照片上他穿着熨帖的制服,笑得一脸正气,
配文是“以责任为翼,护万家平安”。广播里传来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沉稳:“各位乘客,
飞机遇到强气流,请系好安全带……”话没说完,剧烈的颠簸把我从座位上掀了起来。
头撞在行李架上的瞬间,我听见了金属撕裂的巨响。然后是失重感,
像坐过山车被猛地抛向高空,胃里的酸水直往喉咙涌。周围全是尖叫,有人在哭,
有人在喊“救命”。我看见氧气面罩掉下来,伸手去抓的瞬间,机身又一次狠狠砸下去。
这一次,我被甩出了破洞的机舱。冰冷的海水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口鼻。我拼命挣扎,
指尖摸到一块滑溜溜的东西,是机翼的残骸。死死抓住的那一刻,我看见了救生筏。
橙红色的,在灰黑色的浪涛里特别扎眼。周明就站在筏子边上,穿着那件我给他挑的救生衣。
他正弯腰,把一个女人往筏子上托。那女人的侧脸对着我,我认得。是苏晴,
他的“白月光”,去年离婚回国的前女友。她脖子上挂着条铂金项链,
吊坠是架小飞机——那是我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款,我跑了三家店才找到的同款,
周明说“执勤时不小心弄丢了”。苏晴爬上筏子,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
像在看一块碍眼的垃圾。然后她朝周明喊:“快点!浪要来了!
”周明跳上筏子的动作干脆利落,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我的喉咙里灌满了海水,
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嘶哑地喊:“周明……救我……”浪头拍过来,
把我的声音打碎在水里。他划桨的手臂肌肉紧绷,筏子像箭一样冲出去。
我看见苏晴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指划过他的侧脸,动作亲昵得像在撒娇。
周明低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嘴角甚至带着笑。那一刻,
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残骸的铁皮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混着海水,往四周扩散。不疼,
就是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把我浑身的力气都吸走了。我看着那抹橙红色越来越小,
直到变成一个点,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边。原来那些“责任”“平安”都是演给别人看的。
原来他说的“心里只有我”,是可以随时替换的台词。我在海里漂了多久?不知道。
太阳出来又落下,皮肤被晒得发疼,后来就麻木了。渴得厉害的时候,
只能喝带着咸味的海水,喝完就吐,吐完再喝。有一次,我看见远处有鲨鱼的背鳍,
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它绕着残骸游了两圈,好像对我这块快死的肉没兴趣,摆摆尾巴走了。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鲨鱼都嫌我碍事。第三天下午,我快睁不开眼的时候,
听见了马达声。是艘渔船。有人朝我扔救生圈,我抓不住,他们就跳下水把我拖了上去。
渔民大叔给我裹了条毛毯,灌了口热水。那口水滑进喉咙,烫得我眼泪直流。“姑娘,
命大啊。”他说,“这片海域我们搜了三天,就找到你一个活的。”我张了张嘴,
想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橙红色的救生筏。但喉咙里像堵着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渔船上昏睡了两天,被送到陆地上的医院时,我才有了点力气。病房里的电视开着,
正在播新闻。画面里,周明穿着笔挺的制服,胸前别着公司发的“英勇奖章”。
记者问他:“周机长,最后时刻您在做什么?”他对着镜头,
眼眶红了:“我在指挥乘客撤离,直到机舱完全进水,才最后一个离开。
”“那您是怎么获救的?”“抓住了一块漂浮的木板,漂了两天,被搜救队发现的。
”他叹了口气,“遗憾的是,没能救下更多人。”弹幕刷得飞快。“机长太伟大了!
”“这才是真正的责任与担当!”“向英雄致敬!”紧接着,镜头切到苏晴。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憔悴和感激。“那天太可怕了,”她声音发抖,
“是周哥把我推上救生筏的,他自己差点被卷进漩涡,我这辈子都欠他的。
”我盯着屏幕里她脖子上的项链,还有手腕上若隐若现的表链。那表是情侣款,
我去年生日送周明的,他说“出差时落在酒店了”。现在,正戴在苏晴手上。护士进来换药,
看见我盯着电视,笑着说:“周机长真是好样的,你们认识吗?”我没说话,
伸手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血珠冒出来的瞬间,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脚刚沾地就软了,
膝盖磕在地板上,疼得钻心。但我顾不上。我要去找周明。我要问问他,
那些年他说的“爱我”,是不是和他在镜头前说的“责任”一样,都是骗鬼的。走出病房,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婆婆打来的。我划开接听键,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林岚,你没死就赶紧滚回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我愣了一下。
她怎么知道我活了?“周明现在是什么身份?”婆婆继续骂,“你要是敢乱说一句,
不光他完了,我们全家都得被你害死!”我攥着手机,指节捏得发白。“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却异常清晰,“他是你儿子,我也是你儿媳。”“别叫我妈!
”她尖叫,“我没你这种搅家精儿媳!赶紧给我消失!”电话被狠狠挂断。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我。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好奇,
还有人拿出手机偷***照。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个硬纸包。是救我的渔民大叔塞给我的。
“姑娘,这是在你抓的那块残骸旁边捡到的,”他当时说,“看着像救生筏上掉下来的补丁,
上面有股香水味,怪好闻的。”我打开纸包。一小块蓝色的帆布,边缘有胶水的痕迹。
凑近闻了闻。是苏晴常用的那款香水味。周明的衬衫上,天天都有这个味道。他说,
是“公司女同事不小心蹭上的”。原来不是蹭上的。是抱着别的女人时,染上去的。
我挺直了腰。膝盖还在疼,嗓子还在冒烟,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但我知道,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周明欠我的,苏晴欠我的,那些人欠我的。我要一点一点,全都讨回来。
我朝着医院大门走去。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但我不怕。
地狱我已经去过了。现在的我,从地狱爬回来,只为了一件事。让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
也尝尝被拖进深渊的滋味。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周明家地址时,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就是那个……空难里活下来的?”他问。我没说话。“周机长真是好人啊,
”他自顾自地说,“电视上哭得跟啥似的,说对不起乘客,我老婆看一次哭一次。
”我攥紧了手里的帆布补丁。好人?这个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像针一样扎我的耳朵。
到了小区门口,保安拦住我。“你找谁?”他上下打量我,眼神里带着警惕。“找周明。
”我说。“周机长家?”他皱起眉,“你预约了吗?现在好多记者想混进去呢。
”“我是他老婆。”保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鄙夷的表情:“别装了,
周机长的爱人在空难中……”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明摆着——你就是个蹭热度的骗子。
我刚要争辩,单元楼的门开了。周明和苏晴走出来。他穿着休闲装,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苏晴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的,像对再平常不过的情侣。看到我,
周明的笑瞬间僵在脸上。苏晴往他身后躲了躲,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说:“嫂子?
你怎么来了?”那声“嫂子”,喊得比猫叫还假。周围路过的邻居都停下了脚步,指指点点。
“这不是电视上那个女的吗?”“她不是……”“听说没死,跑回来了。
”周明把苏晴往身后拉了拉,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冷得像冰:“林岚,
我不是让你在医院好好待着吗?你来这儿干什么?”“我来要个说法。”我盯着他的眼睛。
那是我看了十年的眼睛,曾经觉得里面有星辰大海,现在只剩下算计和厌恶。“什么说法?
”他提高了音量,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医生说你精神状态不稳定,我带你去看医生,
这还不够吗?”“我没病!”我吼道,“我亲眼看见你把苏晴推上救生筏,
亲眼看见你不管我的死活!”“你疯了!”周明猛地打断我,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飞机失事时那么混乱,你怎么可能看得清?那是你的幻觉!”“我没有幻觉!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帆布补丁,举到他面前,“这是从救生筏上掉下来的,
上面有苏晴的香水味!你敢说你不认识?”周明的眼神闪了一下。苏晴突然哭了起来,
扑进周明怀里:“周哥,我就知道她会误会……那天太乱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上了救生筏,我以为你会回去救嫂子的……”“好了好了,
不关你的事。”周明拍着她的背,抬头瞪我,“林岚,你别太过分!苏晴也是受害者,
你非要把她逼死才甘心吗?”婆婆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补丁,
狠狠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你个小***!拿着块破布就想毁了我儿子?
我今天非撕烂你的嘴不可!”她扑过来抓我的头发,我往旁边躲了一下,她扑了个空,
摔在地上。“哎哟喂!天理不容啊!”她突然开始撒泼打滚,“我儿子好心救人,
反倒被疯女人缠上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看着挺正常的,
怎么这样?”“会不会真是……”“可怜周机长了,遇到这种事。”我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突然觉得特别可笑。十年感情,最后变成了这样一场丑陋的表演。周明弯腰去扶婆婆,
苏晴在一旁“焦急”地喊:“阿姨,您没事吧?”两人一唱一和,
把我衬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够了。”我深吸一口气,“周明,我们离婚。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可以,你净身出户。”“我要你身败名裂。”我说。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敢!”“你看我敢不敢。”我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苏晴假惺惺的声音:“嫂子,你别走啊,有话好好说……”我没回头。
走到小区门口,手机响了。是我妈。“你这个死丫头!”她在电话那头哭,
“周明妈刚才打电话来了,说你在小区里撒泼打滚,还打了她!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我没有!”“你还敢狡辩?”我爸抢过电话,吼声震得我耳朵疼,
“我们已经在去你家的路上了,你给我等着!”挂了电话,我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
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家,回不去了。父母那里,也容不下我。这个世界,
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找了个公园的长椅坐下,掏出手机,翻出那个渔民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很吵。“喂?”渔民大叔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大叔,
我是那天你救的那个女的,”我说,“我想问问你,
那天你看到的救生筏……”“什么救生筏?”他打断我,“我没看到什么救生筏啊,
你记错了吧?”我的心猛地一沉:“大叔,你明明说……”“我啥也没说过!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凶,“我救你上来就不错了,你别再来烦我!”电话被挂断了。
再打过去,就是忙音。我看着手机屏幕,手开始发抖。他为什么突然改口?
肯定是周明找过他,给了他钱。周明,你可真行啊。连一个不相干的渔民都能被你收买。
我不甘心。绝对不甘心。我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关于那次空难的新闻。
铺天盖地都是周明的“英雄事迹”,还有他和苏晴的“患难真情”。评论里,
有人说:“要是我,也会先救自己爱的人。”有人说:“林岚也太可怜了,
但周机长也没错啊。”还有人说:“说不定真的是她看错了呢?”我看着那些评论,
气得浑身发抖。这个世界怎么了?做错事的人被捧上神坛,受害者反而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被他们踩在脚下。我要找到证据,铁证如山的证据,
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我想起周明的公司。他是公司的“英雄”,公司肯定会力保他。但,
会不会有例外?比如,那些嫉妒他的同事?我打开招聘软件,搜索周明所在的航空公司,
投了个地勤的简历。我以前就是做地勤的,后来为了支持周明的工作,辞了职,
在家当全职太太。现在,我要回去。回到那个曾经见证我们“恩爱”的地方,
找到能把他拉下马的东西。第二天,我接到了面试通知。面试很顺利,毕竟我有经验。
上班第一天,我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制服,混在人群里,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周明的办公室在三楼,我在一楼的值机柜台。每天看着他穿着笔挺的制服从面前走过,
被一群人簇拥着,接受各种采访和赞美,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要忍着。像一条毒蛇,在暗处慢慢蛰伏,等待出击的机会。同事们都在议论周明和苏晴。
“听说苏晴要被调到我们部门了,周机长亲自打招呼的。”“啧啧,这关系,不一般啊。
”“以前怎么没听说周机长有女朋友?他不是结婚了吗?”“嗨,
那女的不是……”他们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我端着水杯,假装没听见,
手指却攥得发白。苏晴要来公司?她想干什么?想光明正大地站在周明身边,
享受所有人的羡慕?做梦。一周后,苏晴真的来了,被安排在行政部,每天不是端茶倒水,
就是往周明的办公室跑。每次经过我的柜台,她都会停下来,笑着说:“嫂子,忙呢?
”那笑容,像淬了毒的糖。我不理她,她也不生气,扭着腰肢走了。有一次,
她从周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文件散落一地。
我离得最近,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在那些文件里,我看到了一张保险单。投保人是周明。
受益人那一栏,写着苏晴的名字。投保日期,是空难前一个月。我的血,瞬间冲上了头顶。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他不仅要抛弃我,还要骗保。周明,你真狠啊。
苏晴慌忙把文件捡起来,瞪了我一眼:“看什么看?”她的眼神里,有惊慌,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我直起身,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笑了。周明,苏晴。
你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惜,百密一疏。那张保险单,我看清楚了。保险公司的名字,
保单号,我都记在了心里。我拿出手机,假装玩手机,把那些信息记了下来。这还不够。
光有保险单,证明不了什么。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周明在空难发生时,确实抛弃了我,
带着苏晴逃生。我想起了黑匣子。飞机上的黑匣子,应该记录了当时的一切。包括声音。
我开始留意公司里负责事故调查的部门。听同事说,黑匣子的录音已经被提取出来了,
但因为“涉及隐私”,没有对外公布。只有公司高层和周明本人听过。
我必须想办法听到那段录音。机会很快就来了。公司要举办一场表彰大会,
表彰周明和其他“在空难中表现突出”的员工。大会就在公司的大会议室举行,
全公司的人都要参加。我知道,周明肯定会在会上播放那段经过剪辑的录音,
进一步塑造他的英雄形象。但我也知道,真正的录音,一定还在负责调查的部门手里。
会议当天,我假装肚子疼,向主管请假去洗手间。主管没多想,同意了。我一路小跑,
来到事故调查部门的办公室门口。门没锁。里面没人。大概都去参加表彰大会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推门走了进去。办公室里很整洁,文件都放在档案柜里。我走到电脑前,
屏幕是黑的,但主机还在运行。我晃了晃鼠标,屏幕亮了。需要密码。我深吸一口气,
输入了周明的生日。不对。输入了苏晴的生日。也不对。我想起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按下回车键的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幕解锁了。成功了!我点开桌面上的文件夹,
一个一个地找。终于,在一个名为“绝密”的文件夹里,找到了那段录音。
文件名是“黑匣子完整录音”。我戴上耳机,点开播放键。里面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
然后是乘客的尖叫声,乘务员的安抚声。接着,是周明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各位乘客,
请保持冷静,我们正在处理……”突然,一声巨响,录音里的声音变得混乱不堪。尖叫声,
哭喊声,金属摩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我的手在发抖,紧紧攥着耳机线。快了。
快到那个时候了。果然,几秒钟后,我听到了周明的声音,不是对着广播,而是很近,
像是在驾驶舱里:“苏晴,听着,等下我喊一二三,你就跟着我往紧急出口跑,别管其他人!
”是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哥,那林岚呢?”“别管她!”周明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死不了!快点,没时间了!”然后是开门的声音,脚步声,还有周明的喊声:“一二三,
跑!”接着,是苏晴的尖叫:“快点!快点!”最后,是一声巨响,录音戛然而止。
耳机从我的手里滑落。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这段录音,就是周明和苏晴的罪证。就在我准备把录音复制到手机里时,
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周明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他怎么会在这里?表彰大会还没结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