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言在同学聚会上把黎楚楚拥入怀里，高调宣布恋情时，
我正低头用纸巾擦掉咳在手心的血。我没告诉他，医生说我活不过这个秋天。后来，
他抱着我的骨灰盒，跪在我的坟前，哭得像一条被主人丢弃的狗。
1陆则言在KTV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把校花黎楚楚拥进怀里，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高调官宣时，我正躲在卫生间冰冷的隔间里，
低头用纸巾擦掉刚咳在手心的血。腥甜的气味弥漫开，混着廉价的空气清新剂，
呛得我眼泪直流。我没告诉陆则言，医生上周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遗传性心肌病，末期。
他说，我大概活不过这个秋天了。后来，他真的抱着我的骨灰盒，跪在我的墓碑前，
哭得像一条被全世界抛弃的狗。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舒晚意，你怎么躲这儿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陆则言，在这伤心呢。隔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黎楚楚的闺蜜堵在门口，双手抱胸，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把带血的纸巾攥进掌心，
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厕所有人，先来后到，不懂？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我知道，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像张被水浸泡过的草稿纸。闺蜜被我噎了一下，撇撇嘴，切，
装什么清高。陆则言和楚楚在一起，你心里难受吧？也是，你给他当了三年的狗，
占座、打水、划重点，结果呢，人家一毕业就找了我们楚楚，你啊，就是个工具人。
工具人。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看着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忽然觉得好笑。说完了？说完就让开，挡着茅坑不拉屎，
小心便秘。我推开她，径直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一遍遍地冲洗掌心。
好像这样就能把那黏腻的血迹和深入骨髓的疼痛一起冲掉。镜子里，
我看到黎楚楚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搭住我的肩膀，语气甜得发腻。晚意，
你别听她胡说。我和则言在一起，还要谢谢你呢。这三年，要不是你帮他整理笔记，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练篮球，打比赛，变成现在这么优秀啊。她的话听起来像感谢，
每一个字却都淬着毒。像是在提醒我，我所有的付出，不过是为她人作嫁衣裳。
我盯着镜子里她那张无辜又得意的脸，心脏的抽痛又开始了。我扯了扯嘴角，是么。
那你可得让他好好谢谢我。毕竟，狗也是有辛苦费的。黎楚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就在这时，陆则言找了过来。他刚喝了酒，脸颊泛红，看到我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舒晚意，你又闹什么脾气？他的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责备，
好像我天生就该温顺、听话，不能有任何负面情绪。我还没开口，
黎楚楚就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往他怀里一缩，眼眶红了。则言，你别怪晚意。
她……她可能就是心里不舒服。毕竟……她欲言又止，把一个被辜负的暗恋者的形象，
死死地扣在了我的头上。陆则言果然吃这套。他搂紧了黎楚楚，看我的眼神更冷了。
舒晚意，我跟你只是同桌。别想太多。你看看你，整天死气沉沉的，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
哪个男生会喜欢你这样的书呆子？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考完就没关系了。这句话，
像最后一把锤子，把我仅存的自尊敲得粉碎。我看着他。我们认识了十年。从初中到高中，
我跟了他整整六年。这六年，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他身上。他的每一次大考，
每一次竞赛，背后都有我熬穿的无数个夜晚。我把他从年级三百名，硬生生拉进了前十。
而现在，他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清华，站在我面前，说我只是个书呆子。说我们，没关系了。
胸口翻涌的气血再也压不住，我猛地推开他，冲向马桶，哇的一声，吐出的不止是晚饭，
还有刺目的鲜红。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我听见黎楚楚的尖叫，陆则言惊慌失措的呼喊。
舒晚意！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闭上眼的前一秒，我想的是，这样死了，也好。
至少，不用再痛了。2我没死成。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刺鼻的消毒水味，
惨白的墙壁，还有我爸通红的眼眶。意意，你吓死爸爸了！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
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此刻，这个中年男人的手都在抖，眼里的心疼和后怕几乎要把我淹没。
爸，我没事。我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破锣。还说没事！医生都说了，
你这是心力衰竭！再晚来一步，人就没了！他压低声音，生怕被外人听见，
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你说你这孩子，到底有什么事想不开，非要去跟同学喝酒？
我知道，他误会了。但我没法解释。我总不能告诉他，你的女儿有家族遗传病，
她的心脏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停。我更不能说，引爆炸弹的，
是我爱了十年的少年的一句话。我爸只会更痛苦。爸，我就是……高考完了，高兴，
没控制住。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陆则言和黎楚楚就站在病房门口。陆则言的脸上，
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和无措。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倒是黎楚楚，
又恢复了她那副天真善良的模样，提着一篮水果走进来。叔叔，您别怪晚意了。都怪我们，
没照顾好她。她把果篮放在床头，柔声细语，晚意，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我和则言就不打扰你了。她巧妙地把自己和陆则言绑在一起，宣示着主权，
又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我爸不认识他们，只当是普通同学，还勉强挤出笑，
对他们说了声谢谢。陆则言的目光落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眉头紧锁。他似乎想走近，
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我别开脸，看着窗外。不想看他。多看一眼，心脏都疼。
他们走后，我爸削了个苹果递给我，叹了口气。意意，那个男同学……爸，
我打断他，他就是我同桌。不熟。我爸看着我，眼里全是复杂的情绪。
他最终还是没再问下去，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行，不熟就不熟。咱们不稀罕。
等你身体好了，爸带你去旅游，咱们去北京，看看你考上的大学。我的录取通知书，
和陆则言的是同一所。只是，他不知道，我填报志愿的时候，签了一份放弃入学声明。
我的身体，根本撑不到开学。好。我低声应着，眼泪却模糊了视线。爸，对不起。
我可能，去不了北京了。我在医院躺了三天。陆则言没再出现。听我爸说，
他每天都会让外卖送来昂贵的补品，然后放在护士站，人却从不露面。我猜，他大概是愧疚，
又或者，是怕了。怕看见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让我爸把那些东西都扔了。告诉他，
别送了。我嫌晦气。我爸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第四天，黎楚楚一个人来了。
她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青春洋溢，和这死气沉沉的病房格格不入。晚意，
你还在生则言的气呀？她坐在我床边，自顾自地剥着橘子，你别怪他，
他那天也是喝多了。其实他心里特别担心你。我闭着眼，懒得理她。他这几天都没睡好，
一直在自责。她把一瓣橘子递到我嘴边，他说，早知道你身体这么差，
当初就不该逼你那么紧，天天让你熬夜给他整理笔记。我猛地睁开眼。
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眼底却是一闪而过的讥讽。他还说，他要补偿你。你知道吗，
他家给他报了一个出国夏令营，他说不去了，想留下来陪我，顺便……也看看你。
夏令营的名额，是我熬了三个通宵，帮他做完所有申请材料才拿到的。现在，
他说不去就不去了。为了黎楚楚。我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发慌。
你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来炫耀的？我冷冷地看着她。哎呀，你怎么这么想我。
黎楚楚一脸受伤，我当然是关心你啊。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她献宝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手环，上面刻着L&L。
陆&黎。她把手环戴在我手腕上，笑着说：这是则言送我的，我们一人一个。他说，
这个代表我们永不分离。我特意带来给你看看，沾沾喜气，你的病说不定就好得快一点呢。
我看着手腕上那个刺眼的标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是在干什么？
在我这个正主面前，秀他们的恩爱信物？还是在嘲讽我，这个即将被遗忘的工具人？
我一把扯下手环，狠狠砸在地上。滚！我的声音不大，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黎楚楚被我的反应吓到了，脸色一白，眼泪说来就来。舒晚意，
你……你怎么能这样……我好心来看你，你……她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却只想笑。原来这就是他爱的人。一个演技拙劣，手段低级的绿茶。我怎么会输给她？
或许，我不是输给了她。我只是，从来没赢过。在陆则言心里，我连一个位置都没有。
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出去。我指着门口，一字一顿，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黎楚楚捡起地上的手环，哭着跑了出去。病房里终于安静了。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眼泪从眼角滑落，渗入枕头里，冰冷一片。爸说的对，我不该想不开的。为一个不爱我的人，
不值得。可心脏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痛到，我快要不能呼吸了。3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我爸给我办了休学手续，我们准备回老家静养。临走前，我回了一趟我和我爸租住的老破小。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到处都是我生活的痕迹。我的房间里，
书桌上还堆着一摞摞的复习资料。最上面一本，
是专门为陆则言整理的《高考数学易错题典藏版》。三百六十五道题，
每一道都是他曾经错过不止一次的。每一道下面，
都有我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笔迹写下的解题思路和陷阱分析。书的扉页，
我曾经写下过一行很小的字：愿我的少年，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现在看来，
真是个笑话。我拿起那本书，想也没想，就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连同我那卑微又可笑的六年青春，一起。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爸在客厅接了个电话，
脸色很不好看。谁啊？我随口问。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我爸含糊其辞，
但我看到他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陆则言。看来，他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我了。果然，
我们刚收拾好行李下楼，就看到陆则言靠在他的跑车旁，等在楼下。他瘦了些，
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看见我，他的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
舒晚意。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有点哑，你要走？我没理他，
把我爸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来，准备放进出租车的后备箱。他一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烫，烫得我皮肤一阵刺痛。我猛地甩开他，别碰我！我的反应很激烈，
我爸都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陆则言。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陆则言的视线始终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愧疚，不解，
还有一丝……烦躁？我……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舒晚意，对不起。
KTV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哦，他来道歉了。在我吐血昏迷，
住院一个星期，准备彻底从他世界消失的时候。真是及时。你哪儿不对了？我看着他，
忽然很想知道，在他心里，他到底错在哪了。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皱着眉，
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该说你书呆子，不该……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难堪。
我笑了。陆则言，你真的觉得，你只是说错话了吗？他不懂。他永远都不会懂。他的错，
不是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是不管我怎么追赶，他从不回头看我一眼。
是把我所有的付出，都当成理所当然的空气和水。是在享受了我所有的好之后，
轻飘飘地把我扔掉，转身就去拥抱别人。见我不说话，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天之骄子的自尊，让他拉不下脸来对我低三下四。行了，舒晚意，我都道歉了，
你还想怎么样？我知道你生气，气我和楚楚在一起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塞到我手里。这是给你的补偿。最新款的手机，你不是一直想换吗。他以为，钱和物质，
就能抹平一切。我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盒子，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和那本易错题集，躺在了一起。陆则言，收起你那可怜的补偿吧。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和你，从今往后，两不相欠。还有，别再来烦我。我拉着我爸，上了出租车。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陆则言还站在原地，一脸的错愕和不可置信。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舒晚意，会有这么强硬的一天。他不会知道，
一个快死的人，是无所畏惧的。意意，你……我爸担忧地看着我。我靠在他肩膀上，
疲惫地闭上了眼。爸，我累了。我们回家吧。再也不要回来了。这个有陆则言的城市，
多待一秒，都让我窒息。4回到乡下老家，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没有了城市的喧嚣，
没有了堆积如山的试卷，也没有了陆则言。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静。
我爸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陪我散步，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糗事。
他笨拙地想让我开心起来。我知道，我的病是瞒不住的。我的身体越来越差，
有时候只是从院子走到门口，都会喘不上气。大把大把的药，成了我每天的必需品。终于，
在一个我再次因为心绞痛晕倒在院子里之后，我爸崩溃了。他跪在我的床前，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意意，你告诉爸，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为什么会这样……我瞒不下去了。我把所有的诊断书都拿给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