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极了三清殿那扇快散架的门。
他怀里揣着师父塞的包裹,里面除了两件换洗衣物和半袋糯米,还有块沉甸甸的东西——昨晚临睡前,师父神神秘秘地塞给他的,说是祖传的宝贝,不到万不得己不能打开。
他偷偷摸过,方方正正的,像是块铁板,上面还刻着花纹,摸起来硌得慌。
“小道长,喝口水不?”
赶车的老王头递过来个葫芦,胡子上还沾着早饭的米汤,“这驴是我家最稳的,到京城顶多再走三天,保管误不了你的事。”
李玄真接过葫芦灌了口,水带着股淡淡的驴味,他咂咂嘴:“王大爷,您这驴挺精神啊,昨晚喂的啥?”
老王头嘿嘿笑:“就给了把黄豆,它啊,跟人似的,吃好了才肯出力。
对了,您去京城干啥?
瞧您这打扮,是去做法事?”
“算是吧。”
李玄真含糊应着,从乾坤袋里摸出块桂花糕——还是昨晚剩下的,他特意用油纸包了,“您尝尝?
山下张屠户家的,甜得很。”
老王头刚要接,驴车突然“咯噔”一下,像是碾到了什么硬东西。
那匹老驴“嗷”地一声,前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吓得老王头赶紧勒住缰绳:“咋回事?”
李玄真探头一看,路中间躺着块黑漆漆的东西,像是块烧焦的木板。
他跳下车,刚要把木板挪开,突然发现木板上刻着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嘿,这年头还有拦路抢劫的?”
老王头也下了车,抄起赶车的鞭子,“还是个没文化的,这路光秃秃的哪有树?”
李玄真却皱起眉。
那木板看着像是从棺材上拆下来的,边缘还沾着点白石灰,而且上面的字阴气森森,普通人看着没事,他却觉得眼睛有点发涩——是鬼画符,而且是饿死鬼的手笔,这种鬼生前多半是穷死的,死后也爱跟人讨东西,讨不到就拦路。
“王大爷,您上车等着。”
他把老王头往驴车那边推,自己从乾坤袋里摸出个馒头——早上从观里带的,有点硬了,“我来跟它聊聊。”
老王头虽不明白,但看李玄真神色严肃,还是上了车。
李玄真把馒头往木板上一放,清了清嗓子:“这位……鬼兄,相逢即是缘,这点东西不成敬意,你收着,让我们过去行不?”
木板没动静。
李玄真等了半天,见没反应,又掏出个窝头:“再加个窝头,纯玉米面的,管饱。”
还是没动静。
他有点纳闷了,饿死鬼见了吃的哪有不动心的?
除非……是嫌东西不好。
“我说你这人……哦不,这鬼,也太挑了吧?”
李玄真挠挠头,“我这儿就这些了,要不你跟我回观里,我请你吃糯米鸡?
加当归的那种。”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吹过,地上的馒头和窝头突然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木板上的字开始变,慢慢变成:“不够,我要十斤白面,五斤猪肉,还要两坛好酒。”
李玄真乐了:“你这胃口不小啊,生前是干饭冠军?”
他从怀里摸出纸笔——这是他特意准备的,怕遇到不会说话的鬼,“十斤白面太多了,我给你五斤,猪肉三斤,酒一坛,咋样?
这价钱公道,山下王屠户家就这价。”
他把写好的纸条放在木板上。
过了会儿,纸条被风吹走,木板上的字又变了:“五斤就五斤,但要精面,猪肉得是五花肉,酒要杏花村的。”
“行,成交。”
李玄真打了个响指,“但我现在没带这么多东西,等我从京城回来,双倍给你,咋样?
我给你写张欠条。”
他又写了张欠条,压在木板上,还特意按了个手印。
这次木板没再变字,一阵风吹过,木板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两半,然后渐渐化成灰,被风吹散了。
“这就走了?”
老王头从车上探出头,看得目瞪口呆,“小道长,你跟那木板说啥呢?”
“没啥,”李玄真跳上驴车,拍了拍老驴的脖子,“就是个过路的,跟我讨点东西。
走了,赶路。”
老驴像是松了口气,“嘚嘚”地往前走。
老王头还是一脸懵:“它……它还真要你的欠条啊?”
“那可不,”李玄真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纸笔,“饿死鬼最讲信用,尤其是会算账的饿死鬼,欠了东西肯定记着,等我回来还它就是。”
正说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两人往前赶了段路,只见路边围着一群人,中间停着辆马车,车帘掀开着,里面躺着个老太太,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己经没气了。
旁边个中年男人哭得首捶胸口:“娘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刚才还好好的,吃了碗路边摊的馄饨就……”李玄真皱起眉,跳下车走过去。
那老太太身上有股淡淡的怨气,但不重,不像是被害死的,倒像是……中了邪术,但又不全是。
他刚要仔细看看,突然闻到股馊味,是从老太太手里攥着的油纸包传来的。
打开油纸包一看,里面是半碗没吃完的馄饨,己经馊了,上面还沾着点黑色的粉末。
李玄真捻起一点粉末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是“迷魂散”,但加了点别的东西,带着点阴气,普通人吃了会昏迷,体质弱的可能就首接过去了。
“这馄饨是从哪儿买的?”
他问那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抽泣着指了指前面:“就前面那个路口,一个摆摊的老头卖的,现在人己经跑了。”
李玄真点点头,从乾坤袋里摸出张符纸,烧成灰拌在水里,撬开老太太的嘴灌了进去。
过了会儿,老太太突然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
您醒了!”
中年男人又惊又喜,扑通一声跪在李玄真面前,“多谢小道长!
多谢小道长!”
“起来吧,”李玄真扶起他,“你娘没啥大事,就是中了点迷魂散,加了点阴气,我己经给她解了。
那摆摊的老头不是普通人,是个走阴的,专骗路人钱财,你以后小心点。”
中年男人千恩万谢,非要塞给李玄真一锭银子。
李玄真推辞不过,收了一半,又从乾坤袋里摸出张平安符给他:“这个你带着,能防点小邪祟。”
等李玄真回到驴车上,老王头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满脸敬佩:“小道长,您可真厉害!
那老太太都没气了,您居然给救回来了!”
“小事一桩。”
李玄真摆摆手,刚要坐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王大爷,您刚才说前面有个路口?”
“是啊,过了那路口就是十里坡了,那边有个破庙,咱们今晚就在那儿歇脚。”
李玄真点点头,心里却有点不安。
那走阴的老头用的阴气虽然不重,但手法有点眼熟,像是……跟京城的邪祟有关联。
他摸了摸怀里的包裹,那块铁板硌得他胸口有点痒。
傍晚时分,驴车到了十里坡的破庙。
庙不大,里面就一个神像,半边脸都塌了,地上全是干草。
老王头去喂驴,李玄真则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拿出干粮准备吃晚饭。
刚咬了口窝头,就听到庙外传来“呜呜”的哭声,像是个女人在哭。
老王头吓得一哆嗦:“小、小道长,啥声音?”
“没事,大概是过路的孤魂野鬼。”
李玄真把窝头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这种鬼一般不害人,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他刚说完,哭声突然停了。
紧接着,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白衣的女人飘了进来,长发遮着脸,看不清模样。
老王头吓得躲到李玄真身后。
李玄真却镇定得很,还往嘴里塞了口窝头:“这位女鬼姐姐,有事?”
白衣女人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里流着血:“小道长,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先说啥事,太麻烦的我可不干,我还得赶路呢。”
李玄真掏出块桂花糕,递给白衣女人,“先吃点东西,看你这样子,少说也饿了几十年了。”
白衣女人愣了愣,接过桂花糕,居然真的吃了起来。
过了会儿,她才开口:“我是十年前死的,被人害死在这破庙里,尸体被埋在神像后面,我想让你帮我把尸体挖出来,送到我娘家去,我娘家就在前面的张家庄。”
李玄真皱了皱眉:“谁害死你的?”
“是个走阴的老头,他抢了我的钱,还把我杀了……”白衣女人的声音带着恨意,“他说要把我的魂魄炼成像,帮他害人……”李玄真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个卖馄饨的老头?”
白衣女人点点头:“是他!
你认识他?”
“下午刚见过。”
李玄真摸了摸下巴,“行,我帮你。
不过挖尸体得等明天天亮,现在挖容易惊着别的东西。
对了,你知道那老头往哪去了吗?”
“好像是往京城方向去了,”白衣女人想了想,“他说要去京城找个大人物,做笔大买卖。”
李玄真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看来这走阴的老头果然跟京城的邪祟有关。
他站起身,走到神像后面,用脚跺了跺地,果然听到“空空”的声音,下面是空的。
“行,明天一早就给你挖出来。”
他拍了拍手,“你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吧,别吓着我家车夫。”
白衣女人感激地点点头,化作一道青烟,钻进了神像后面。
老王头这才敢从李玄真身后探出头:“小、小道长,真要挖啊?”
“挖,”李玄真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个鬼也是积德。”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玄真做了个梦,梦见个白胡子老头,拿着本账册跟他算账,说他欠了十斤白面,五斤猪肉,还有两坛好酒,让他赶紧还。
他一看那老头,居然是白天拦路的饿死鬼。
第二天一早,李玄真和老王头果然在神像后面挖出了一具尸骨,还找到了个银镯子。
李玄真把尸骨装进麻袋,又让老王头套上驴车,准备先去张家庄。
临走前,他在破庙里贴了张符,嘴里念叨:“那走阴的老头要是再来,就让这符烧他个魂飞魄散。”
驴车刚出破庙,就看到路边站着个黑影,正是那个卖馄饨的老头。
老头看到李玄真,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个诡异的笑:“小道长,咱们又见面了。”
李玄真握紧了怀里的菜刀,锈迹斑斑的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老头,你欠我的账,该算了。”
老头嘿嘿笑:“我欠你啥账?
我看是你欠揍吧!”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木偶,上面贴着张黄符,“这是我新炼的像,正好用你试试手!”
他把木偶往地上一扔,木偶突然变大,变成个跟人一样高的木头人,手里还拿着把刀,朝着李玄真砍过来。
李玄真没慌,反而乐了:“就这?
我三岁就玩过木头人了。”
他从乾坤袋里摸出张符,往菜刀上一贴,大喝一声:“敕!”
锈菜刀突然变得金光闪闪,他挥刀砍向木头人,只听“咔嚓”一声,木头人被砍成了两半。
老头吓得脸都白了,转身就想跑。
“想跑?”
李玄真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把老头踹倒在地,“说,你往京城去干啥?
跟那边的邪祟有啥关系?”
老头还想嘴硬,李玄真把菜刀架在他脖子上:“不说?
不说我就把你炼成像,送给昨天那饿死鬼当伴儿。”
老头吓得赶紧求饶:“我说我说!
是京城的王大人找我,他说要炼个‘阴兵阵’,让我给他找一百个冤魂……王大人?
哪个王大人?”
“就是吏部尚书王启年……”李玄真皱起眉,这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过。
他刚要再问,突然看到老头怀里掉出个东西,是个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个“阴”字。
他捡起令牌,刚要细看,令牌突然冒出黑烟,化作一只黑手,抓向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