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还浸在墨色里,只有檐角挂着的那盏旧灯笼,透出点昏黄的光,照着窗纸上母亲贴的剪纸——是只展翅的鹤,翅膀被岁月磨得发脆,边角卷了起来。
她坐起身,乌发如瀑般从肩头滑落,垂到腰际。
发质是极黑的,像上好的墨锭揉碎了织成的丝,在昏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发间未施粉黛,只松松编了条麻花辫,用根同色的布带系着,布带末端磨出了细毛边,却衬得那截脖颈愈发莹白,像雪地里露出的玉。
沈知雁低头理了理辫子,指尖划过发丝,动作轻得像拂过水面。
她生得本就极清,眉峰不是寻常少女的弯月形,而是带着点利落的棱角,像被寒风细细雕过,拢着一层天然的冷意。
眼瞳是深不见底的墨色,眼尾略长,平视时总像含着一汪深秋的潭水,不起波澜;偶尔抬眼,那点藏在深处的光才会露出来,亮得惊人,又转瞬隐去。
鼻梁挺而秀,唇线抿得平首,唇色是淡淡的粉,像初春枝头刚冒头的花苞,带着点疏离的嫩。
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明明是十二岁的年纪,却少见孩童的软嫩,反倒透着种沉静的锐感,像块未经雕琢的冷玉,看着清冽,却藏着不易弯折的硬气。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踏在微凉的青石板上,走到铜镜前。
镜里的少女穿着半旧的月白里衣,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草,是去年生辰母亲绣的,针脚己经有些模糊。
乌发垂在肩头,几缕碎发贴在颊边,被晨露浸得微湿,更衬得肤色清透,像被雾洗过的瓷。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条缝,母亲柳氏探进头来,眼眶红红的:“醒了?
我把早饭热在灶上了,是你爱吃的糯米粥。”
沈知雁点头,转身去叠被子。
发梢扫过床沿,带起一阵极轻的风。
她摸过枕边的骨笛,深蓝色的绒布穗子缠在手腕上,刚触到笛尾,就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是昨夜父亲嵌进去的“敛息石”在动。
母亲端着托盘走进来,目光落在她的发辫上,轻声道:“我再给你梳个紧些的辫子吧,路上好打理。”
沈知雁没动,任由母亲的手穿过发丝。
母亲的指尖带着常年做家务的薄茧,梳过头皮时有些微的痒,她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只望着窗外渐亮的天。
青丝在母亲掌心流淌,像一捧握不住的水,梳到发尾时,母亲突然叹了口气:“头发长得真快,去年还只到背呢。”
沈知雁没接话,镜里映出母亲鬓角的白发,像落了点雪。
早饭时,父亲沈砚之推门进来,目光在她的辫子上停了停,又移开,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桌上。
盒里是块“共鸣髓”,乳白色的石头躺在绒布上,纹理像水波般流转。
“这东***在行囊最底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你的头发长,实在没办法时,可将它缠在发间,一般人看不出来。”
沈知雁摸了摸辫子,指尖触到布带的结。
她懂父亲的意思,长发是女子的寻常装饰,谁会想到里面藏着高阶宝物?
渡口的号角声响起时,母亲替她换上青布裙,又拿出块素色的头巾:“风大,把头发包上吧。”
沈知雁接过头巾,在脑后系了个简单的结,乌发被妥帖地藏在里面,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清冷的眼。
她背起行囊,青布裙的裙摆扫过青石板,沾了点露水,转身时,发间的布带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缕极黑的发丝,像墨点落在雪上。
父亲扛起木盒,母亲攥着那罐蜜饯,三人默默走向渡口。
晨雾里,她的身影不算高,头巾的边角在风里轻轻飘,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挺拔,像株在寒风里站得笔首的竹。
上船时,沈知雁回头望了一眼,母亲正抬手替她拢了拢头巾,指尖擦过她的鬓角,轻声道:“到了学院,记得把头发散开透透气。”
她点头,转身踏上跳板。
头巾下的发丝贴着脖颈,带着母亲指尖的温度,和骨笛里敛息石的微凉,一起藏进了前路的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