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油盆惊魂桂花油的香气,凝滞在空气中,带着一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暖意,
在我的鼻端萦绕,沈知微垂着眼,指尖捏着绷紧的素白缎面。这香气,这暖意,
这四周过分安静的空气……像极了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重彩画。她记得太清楚了。前世,
那一盆滚沸的油,彻底浇灭了她的希望。这点微薄的指望,不过是镜花水月,终成泡影。
顶着一张被灼毁的脸,一个无用的废人。她像一块被随手丢弃的破抹布,
一路滚落到散发着霉烂气息的角落。最终,那个阴冷刺骨的冬夜,枯井深处的淤泥,
一寸寸淹没她所有的挣扎和怨恨。沈知微的眼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这一世,
她十二岁的身体里装着那个在枯井淤泥中的灵魂。那盆油,
正安静地放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矮几上,袅袅的热气扭曲了上方的空气,
散发出越来越危险的气息。时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缓慢得令人窒息。
'七妹妹"一个刻意放柔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种阴冷,“这蝶恋花的花蕊,
该用金线才显精神呢。"沈知微缓缓抬起头。嫡长姐沈玉容就站在她旁边,
那张继承了嫡母王氏的脸,明艳得如同春日里开得最盛的海棠。此刻,那海棠花般的面庞上,
正绽开笑容,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死寂,翻涌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即将得逞的兴奋。来了。
沈知微的心,在胸腔里猛地一撞,随即沉入湖底。前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与眼前这张含笑的脸,在她脑中重叠。就是现在!沈玉容那只保养得如同嫩葱般白皙的手,
正极伸向她身后矮几上那盆滚沸的桂花油!“多谢大姐姐提点。"沈知微的声音很轻,
带着十二岁女孩特有的软糯。她的身体,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
以一种极其微小、却又迅猛姿态向左侧倾去!她的手臂,
了身后那张用来摆放绣架、本就有些歪斜不稳的小几!哐当--哗啦!刺耳的巨响如惊雷般,
骤然响起!那盆滚烫的桂花油,连同那铜盆,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带得飞离矮几!时间在沈知微的感官里被无限拉长、放大。
她清晰地看到黄澄澄的油液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油花四溅。
“啊!”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不再是沈知微的,而是沈玉容!那滚烫的油,
比地扑向了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滚烫的油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沈玉容娇嫩的皮肉。
那声惨叫尖锐地拔高,又陡然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只剩下嘶哑破碎的呻吟声。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猛地向后踉跄,
双手本能地、疯狂地抓向自己的脸,试图将那些滚烫的液体撕扯下来。
她慌乱的手指涂抹开来,带下丝丝缕缕皮肉。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整个绣房,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之后,是混乱。丫头们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
有人想冲上去,却又被那骇人的景象吓得连连后退撞翻了绣架,各色丝线、绣绷滚落一地,
狼藉不堪。“我的脸!我的脸……!"沈玉容的声音彻底变了调,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嫡长女,只剩下绝望哀嚎,她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涕泪横流,
混合着油污和血水,那张脸瞬间变得如同厉鬼。“容儿!”一声凄厉尖叫响起。
沈知微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跟跄着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钻心地疼。她抬起眼,看见嫡母王氏扑到沈玉容身上。王氏那张一贯保养得宜脸,
此刻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扭曲变形,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死死地盯着沈知微。
那目光带着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恨意!“小贱人!你敢害我的容儿!”王氏的指尖颤抖着,
戳向沈知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的孽障!给我拖出去!家法!立刻动家法!乱棍打死!”几个粗壮的婆子被王氏的暴怒惊醒,
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拿人。2 父女对峙就在这时,
一道沉冷、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住手!”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
父亲沈崇文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到来。他身上还穿着三品文官的绯色常服,
金丝绣的鹭鸶补子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的脸色,是一种沉静,没有惊怒,
没有悲痛,只有一种审视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那目光,如同无形的网,
瞬间罩住了整个混乱的绣房,所有嘈杂,都被这声音定住。
沈崇文的目光没有在沈玉容身上停留太久,也没有去看王氏。他的视线,
最终落形容狼狈的沈知微身上。在胸腔里狂跳的心要撞碎肋骨。她强迫自己垂下眼脸,
不去迎接那道审视的目光,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发抖。手腕和膝盖的疼痛清晰地传来,
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她能感觉到脸颊上一小块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是油花飞溅时,
几滴滚烫的油星子溅到了她的脸上。那微小的灼痛,此刻却像烙印一样清晰。
沈崇文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他的步子很稳,靴底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他越过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嫡女,
无视了扑在嫡女身上、用怨毒目光剜着沈知微的王氏,径直走到了沈知微面前。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沈知微的呼吸几乎停滞。他弯下了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没有暴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沈知微的指尖冰凉,迟疑了一瞬,她将那只微微颤抖的小手,放进了父亲宽大的掌心。
一用力将她从冰冷的地面拉了起来。站直身体一阵眩晕袭来,沈知微下意识地晃了晃,
却被父亲另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肩头。然后,那只手,抬了起来,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极其轻柔地托起了她的下颌。他的指腹微凉,
触碰到她脸颊上被油星烫伤的那一小片肌肤时,沈知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火辣辣的刺痛感更加鲜明。沈崇文的指尖,就那样停留在她微红的烫伤处。他的目光,
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
仿佛要透过她十二岁稚嫩惊恐的皮囊,
看清里面那个在枯并淤泥中挣扎过的灵魂时间仿佛凝固了。
绣房里只剩下沈玉容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王氏粗重的、饱含恨意的喘息。
父亲指尖的微凉和她脸颊的灼痛形成了诡异的对比。"疼吗?"沈崇文的声音很低沉,
如同古井深处传来的回响,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沈知微的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
沈崇文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颊那片微红的烫伤上,
指腹极其缓慢地、近乎是摩挲般地拂过那处灼热。然后,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畔。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票。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
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送进她的耳中:“为父....都知道。”轰--!这五个字,
如同九天惊雷,
什么?知道沈玉容的阴谋?知道她故意的反击?还是……知道更多?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
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四肢百骸僵硬得无法动弹,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比前世面对那盆滚油时更甚!她猛地抬眼,
撞进父亲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幽暗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沈崇文!”王氏凄厉的尖叫像一把尖刀刺破了这诡异的死寂。她猛地站起,
精心盘好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头发被泪水油污黏在脸上,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你还护着她?!你还问她疼不疼?!容儿.…….我的容儿要被她害死了!"她指着沈知微,
手指抖得如同风中枯叶,
“家法!立刻给我动家法!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以做效尤!"王氏的哭嚎声嘶力竭,
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和疯狂的杀意。整个绣房再次被她点燃,仆妇们噤若寒蝉,
却又在王氏的积威下蠢蠢欲动。沈崇文缓缓直起身。他托着沈知微下颌的手并未收回,
只是微微侧过脸,目光终于落到了歇斯底里的王氏身上。那目光,
冷得如同数九寒冬屋檐下的冰棱,锐利,没有一丝温度。"够了。”他的声音不高,
甚至比刚才对沈知微说话时更低沉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重量,
瞬间压下了王氏的哭嚎和仆妇们的躁动。“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他环视一圈,
目光扫过地上痛苦蜷缩哀泣的沈玉容,最后定格在王氏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怨毒的脸上。
“玉容的脸”沈崇文的声音清晰地可荡在死寂的绣房里,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人心上,
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辩驳的裁定,“是意外”王氏的哭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