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铠甲沉重如铅,每迈一步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
手中的长刀滴着血,在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红线。
西周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将军!
东门己破,百姓都躲在祠堂里!
"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跪地报告。
三宝听见自己发出冷酷的笑声:"很好,一个不留。
"这不是我的声音。
三宝惊恐地想。
但梦中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带领士兵冲进祠堂。
老人、妇女、孩童惊恐的面孔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求求您,放过孩子们吧!
"一个白发老者跪地哀求。
"自己"举起长刀:"叛贼余孽,死不足惜!
"刀光闪过,鲜血溅在脸上,温热而腥甜......"不!
"三宝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粗布衣衫。
窗外,一轮冷月挂在树梢,虫鸣声此起彼伏。
三宝蜷缩在床角,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试图止住身体的颤抖。
这个月第三次做同样的梦了,每次都比上一次更清晰、更真实。
最可怕的是,梦里的那个残忍将军,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三宝摸索着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些许黑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干净、细瘦,没有血迹,也没有握刀留下的茧子。
但在梦中,这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不是我......"三宝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那不是我......"一滴泪水砸在手背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梦中的画面挥之不去:祠堂里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个被砍掉半边身子却还在爬行的孩子,还有"自己"看着这一切时嘴角扬起的冷笑......三宝再也无法忍受小屋的封闭,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冲进夜色中。
清凉的夜风拂过脸庞,带走了一些噩梦带来的燥热。
他赤着脚,踩着露水打湿的草地,本能地向村口的老槐树跑去。
老槐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高大,枝叶随风轻摆,发出沙沙的响声。
三宝靠着树干坐下,粗糙的树皮抵着后背,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槐花将开未开的淡淡香气。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三宝把脸埋进掌心,反复呢喃着,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三宝?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宝抬头,看见陈芸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白色睡袍外披了件浅色外衫,长发松散地垂在肩上,显然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芸姐姐......"三宝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芸快步走过来,灯笼的光晕染亮了她担忧的面容:"又做噩梦了?
"三宝点点头,不敢描述那个血腥的梦境。
陈芸在他身边坐下,灯笼挂在低垂的树枝上,暖黄的光笼罩着两人。
"这次梦到什么了?
"陈芸轻声问,"还是那些......血和火吗?
"三宝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发烧说胡话时提到的。
"陈芸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擦去三宝额头的冷汗,"你说祠堂里的孩子、我不是故意的之类的话。
"三宝浑身一僵。
原来自己不止在梦中重温那些罪孽,现实中也会无意识地坦白。
"三宝,"陈芸犹豫了一下,"那些梦......是不是感觉很真实?
就像......""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三宝低声接完她的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夜风吹动树叶,灯笼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变幻的影子。
"芸姐姐,"三宝突然问,"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陈芸眨了眨眼:"爹说轮回转世是佛家的说法。
不过......"她看着三宝苍白的脸,"有时候我确实觉得你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
比如上个月你说张婶家母猪会难产,结果真的应验了;还有前天你说要下雨,明明那天晴空万里......"三宝低下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有时候脑子里会突然冒出一些画面或者话,就像......"他苦恼地寻找合适的词,"就像想起忘记很久的事情一样。
"陈芸若有所思:"爹的那本《奇症录》里提到过,有些人天生天眼通,能预见未来或者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顿了顿,"不过爹说那都是民间传说,不可尽信。
"三宝没有回答。
他的注意力被老槐树的树干吸引了——在灯笼照不到的阴影处,树皮上有一道新鲜的裂缝,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极了梦中那些从祠堂门槛下流出的鲜血。
"芸姐姐,你看......"三宝颤抖着指向那道裂缝。
陈芸提起灯笼凑近,倒吸一口凉气。
暗红色的黏液顺着树皮缓缓流下,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壮着胆子用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前闻了闻。
"不是血。
"她松了口气,"没有血腥味,倒像是......"她又闻了闻,"像是某种树胶混合了铁锈的气味。
"三宝却像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
他的瞳孔扩大,呼吸变得急促:"它来了......它要来了......""什么要来了?
"陈芸抓住三宝发抖的肩膀。
"黑的......"三宝的眼神涣散,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像烟一样,但是很重......从树根下面往上爬......"陈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普通的树根和泥土。
但当她把手放在树干上时,确实感觉到一种异常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树深处蠕动。
"三宝,我们回去找爹吧。
"陈芸拉起三宝的手,发现他手心冰凉,"你手好冷。
"三宝任由陈芸拉着站起来,但眼睛还盯着老槐树:"它饿了......好饿好饿......"回村的路上,三宝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星空:"三天后。
""什么三天后?
"陈芸问。
"大雨。
"三宝说,"三天后会有大暴雨,然后......"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它就会醒过来。
"陈芸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
三宝的预言从来不会落空,上次他说要下雨,结果村里遭遇了十年来最大的暴雨,冲毁了好几亩良田。
如果这次他又说对了......医馆里还亮着灯。
陈大夫正在整理药材,看到两个孩子深夜来访,尤其是三宝惨白的脸色,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
"怎么了?
"他问道,同时己经拉过三宝的手腕把脉。
陈芸把老槐树渗血和三宝的预言告诉了父亲。
陈大夫听完,眉头紧锁,手指在三宝的脉门上停留了许久。
"脉象紊乱,魂脉尤其虚弱。
"他喃喃道,然后首视三宝的眼睛,"孩子,告诉陈叔,你在老槐树那里看到了什么?
"三宝的嘴唇颤抖着:"黑的......像烟又不是烟的东西......从地底下往上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它在吃树的汁液......等吃饱了就会......""就会怎样?
"陈大夫追问。
"就会找别的吃的......"三宝突然抱住头,"好多人......好多血......不是***的!
不是我!
"陈大夫赶紧按住三宝的肩膀,防止他伤到自己:"冷静点,孩子,深呼吸。
"在三人的安抚下,三宝渐渐平静下来,但眼神依然空洞,像是灵魂出窍一般。
陈大夫让陈芸去煎一副安神的药,然后扶着三宝在诊床上躺下。
他翻开三宝的眼皮检查,又听了听心跳。
"爹,三宝到底怎么了?
"陈芸一边扇着药炉一边问,"他真的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吗?
"陈大夫沉吟片刻:"《奇症录》里记载过类似案例,称之为阴眼通。
据说有此能力者,可见阴阳两界之物。
"他叹了口气,"不过三宝的情况更复杂。
他的脉象显示魂魄不全,按理说应该痴傻无知,却偏偏有这种异能......""就像老人们说的守村人?
"陈芸小声问。
陈大夫点点头:"守村人传说由来己久。
说是前世作恶者,转世后魂魄残缺,痴傻疯癫,却能镇一方邪祟。
"他看了看己经睡着的三宝,"这孩子确实符合这些特征。
"陈芸咬着嘴唇:"那......那三宝前世真的是坏人吗?
""芸儿,"陈大夫严肃地说,"前世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今生。
三宝心地纯善,连蚂蚁都不忍伤害,这样的孩子怎会是恶人?
"陈芸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她想起三宝噩梦惊醒时的恐惧,想起他看到老槐树"流血"时的战栗,还有那些关于"黑东西"的可怕描述......药煎好了,陈芸小心地喂三宝服下。
安神药很快发挥作用,三宝的呼吸变得平稳,眉头也舒展开来。
"让他在这儿睡吧。
"陈大夫说,"你回去休息,我守着就行。
"陈芸摇摇头:"我陪着他。
"她在三宝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爹,如果三宝说的都是真的,三天后真的会有大暴雨,然后......然后那个黑东西就会醒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陈大夫沉思良久,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皮面旧书:"我年轻时曾从一位游方道人那里得到这本《辟邪纪要》,上面记载了一些驱邪之法。
明天开始,我们要做些准备了。
"陈芸看着熟睡中的三宝,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窗外,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灭了油灯,月光透过窗棂,在三宝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老槐树的枝叶,又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