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聪回头瞪他一眼,眼神里满是“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出事”的怨念。
巷子深处,晦暗灯光机关门紧闭,墙头一只瘦猫警觉地盯着两人,像是掂量着薛拙值不值一口肉。
他们绕过一排晾晒的脏裤筒,踩着一地糖渣核桃壳,终于见着了地头蛇“刀疤魏”的铺。
门口站着两位街头混混模样的家伙,牙缝里还嵌着昨夜的炒面。
冯聪冲他们点头哈腰,两人却冷眼打量薛拙,好似他前世欠了他们十文钱。
薛拙不慌不忙,一边喘气一边自嘲:“让我进去避避风头,行吗?
明儿我自请三碗卤豆腐孝敬刀疤魏。”
那混混咧嘴一笑,露出比生铁更坚硬的黄牙:“还讲礼数?
想躲‘上头’的官差,先把身上值钱的拿出来让魏哥看看。”
冯聪忙把腰间的钱袋取下递过去,薛拙也抱怨着把身上干瘪的荷包翻了个底朝天:“我家祖传杂货摊,半根干咸菜、三粒竹豆,再加一张上个月的欠条。
魏哥要是不嫌弃,也能算是块‘民间法宝’。”
门卫闻言哈哈大笑,薛拙故作夸张地朝冯聪甩甩袖口,小声道:“能平安见着刀疤魏,今晚算不算登仙?”
他们进了院门,院内灯火摇曳,空气中混着炒蒜与烂皮鞋味道。
一群街头小混混或坐或卧,嘴里糊不清地拌着赌局与女人,有人在墙角偷偷磨一把残刀,老母鸡咯咯叫得比人还精神。
刀疤魏坐在堂中,面前摆着两碗烈酒。
他身上的刀疤像小龙盘踞在脸上,把一只眉毛分割得七零八落。
他先盯了冯聪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薛拙:“薛拙,你怎么又惹了祸?
上次欠我的那两斤花生油还没还清吧?”
薛拙赶紧堆上笑脸,把手里那张欠条往桌上一拍:“魏哥,不如拿这个抵债?
顺便给我们找个角落避避风。”
刀疤魏冷哼一声,指指堂角堆满稻草的地方:“这一摊子烂事,你要是真把官差引来,连我这碗烈酒都要还朝廷。
你俩,藏好了,莫给我添乱。”
薛拙钻进稻草堆,刚准备歪着脑袋小憩一会儿,就听院子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唐婉儿正带着贾牧,半推半拉地从墙缝钻进来。
贾牧衣衫破旧却眉梢带傲,唐婉儿眼里亮光一闪,似乎对这群市井男儿没多少好感。
刀疤魏皱皱眉:“这哪来的女将?
现在连边塞的人都进城瞎搅和了?”
唐婉儿不等他审问,手拎长刀大喇喇走到堂中,声音铿锵:“借地方避避烦,不做旁事。
谁敢坏我规矩,先试试刀口的硬软。”
堂上人一听,先是愣住,后纷纷退缩。
刀疤魏哼了一声,面皮抖两抖:“行,边军的女将有几分道道,吃碗酒就当投个缘。”
他示意小的们端来一碗陈酒递给唐婉儿。
薛拙躲在稻草堆里悄声跟冯聪嘀咕:“这要是把刀疤魏添了麻烦,明儿咱或许就得去扫他祖坟。”
冯聪冲他翻白眼:“你还有祖坟?
怕不是下一秒就要去见东炎城里的衙役。”
贾牧却毫无惧色,举起手里一根干瘪的韭菜当令箭:“诸位莫急,贾某平生最会‘嘴上论道’,只要不让官差进来,今日众位便是东炎城头一批英雄。”
院里顿时爆发一阵哄笑,有人开玩笑:“要不是贾公子还能骗个饭吃,我宁愿和薛拙抢咸菜。”
薛拙听得乐了,把稻草枕头一盖:“兄弟们,这年头能靠嘴混口饭,比能靠刀混口命还稀罕。”
堂中气氛一时缓和下来,街头小混混们七嘴八舌聊开,都在议论今晚燕城的大捕:“东街卖铜的老李头都被拖去了,说是跟谋逆沾了边;西巷那家做糖葫芦的女儿也被问了三次。”
“今儿燕王的天下乱成麻布,咱这点小命能留到明日都算利息。”
冯聪低声念叨。
唐婉儿听着,神色凝重。
薛拙瞄了一眼她压在腰间的刀,心里七上八下,嘴上却硬撑着幽默:“将军,咱要真的被抓,是不是先被你一刀切了名分再说?”
唐婉儿本是一本正经的人,被薛拙那段玩笑逗得忍不住嘴角翘了翘:“你命薄福厚,少说风凉话。
今晚不老实待着,就算我不动刀,也有别人的砖头候着。”
贾牧见状,把韭菜丢回锅里,起身正色道:“今日诸事纷乱,留意风头为上。
万一官差真找过来,各位散作三路,东巷、北井、南门,各有退路。
只要胆敢托我贾某手腕,能保三分安逸。”
刀疤魏点点头,忽然低声吩咐:“小拙,你跟我去后院一趟。”
薛拙一愣,这刀疤魏素来心思多,后院里难不成有事相托?
薛拙悄悄跟着出了堂,跨进后院。
院子闷热,堂屋后面堆满破旧杂物。
刀疤魏低声道:“今日之事,你莫要声张。
燕王手下温启明盯上了你们,虽是机缘巧合,你若有心,早些抽身。
燕城乱了三分,朝廷也不是善茬。”
刀疤魏说罢,拍了拍薛拙肩膀,似乎是私下提醒。
薛拙鼻尖一酸,心头一紧,把玩着手里那张己经被揉得发暗的欠条。
好像这世道越乱,人情反倒更细微了些。
他回到院内,众人己收敛玩笑,气氛有些压抑。
唐婉儿死死握着刀柄,贾牧眉头紧锁,不远处还有老鼠在墙角探头探脑。
薛拙低声说了句:“有时候,咱这一点活路,全靠别人漏个风儿。”
院子里一时沉默,混混们忽然都变得安静,只剩碗里的盐酒倒影出几分市井人情。
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官差的吆喝声逐渐逼近,像肚子里翻腾的热浪,一点点涌入院子。
刀疤魏起身,大手一挥:“都缩后院去,女人孩子先走,男的跟我镇着。”
薛拙一边跟着人群缩进后院,一边摸着自己的咸菜荷包,嘴里低声念叨:“这乱世里,谁家不是一撮稻草,随风飘哪儿算哪儿。”
他回头望了唐婉儿和贾牧一眼,心里突然升起一丝莫名的希望。
院子的热闹,霎那间全凭门外那一队官差是否进来决定。
而薛拙,只能紧了紧衣角,等着这场风暴平息,也等着明日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