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山坳被彻底重塑,只有一片巨大陡峭、覆盖着松软新雪的斜坡。
寒风呜咽着卷起雪尘,在空旷死寂的山谷间盘旋,如同无数幽魂在哀叹。
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洒下,照亮雪坡边缘一小块被狂暴能量冲击出的空地。
空地上,半片焦黑卷曲、布满裂纹的银白龙鳞,与一朵蜷缩成一团的焦黑玫瑰残骸,依偎在冰冷的雪沫中,无声诉说着湮灭的悲凉。
更深、更远、更黑暗的地方。
绝对的黑暗像冰冷的油脂,包裹着一切。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沉甸甸的、仿佛能压碎灵魂的死寂。
空气(如果这凝固的冰冷还能称之为空气)粘稠得无法流动,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如同吞咽着冰针,刺痛着肺腑。
云笙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挣扎。
沉重。
冰冷。
窒息。
剧痛从全身每一个角落传来,尤其是胸腔,仿佛被无形的巨石碾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痛楚。
黑暗浓得化不开,比最深的墨汁还要粘稠。
她试图移动手指,回应她的只有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死亡的气息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缓缓收紧。
不…不能…死在这里…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中最后一点火星,在意识深处顽强地跳跃。
烛酒…烛酒怎么样了?
那朵玫瑰…那半片寒魄…他被雪崩彻底埋葬了吗?
还是…他哥哥…恐惧像冰水,瞬间浇灭了那点火星,带来更深的冰冷和绝望。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也许,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就是死亡本身。
就在这时——一种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热度,穿透了厚重的麻木和刺骨的冰寒,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脸颊上!
那热度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紧贴着她的另一具身体!
滚烫!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在这片能冻结灵魂的绝对冰寒中,这丝热度如同荒漠中的甘泉,瞬间灼穿了覆盖意识的坚冰!
云笙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聚焦!
她正被一条极其强壮的手臂死死地箍在怀里!
她的后背紧贴着一片坚实滚烫的胸膛,那灼人的热度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是烛酒!
他还活着!
他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了她!
“烛…酒…”她用尽全身力气,从被挤压的胸腔里挤出两个破碎的气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
箍着她的手臂如同铁铸,没有丝毫放松,也感觉不到任何主动的力道。
只有那胸膛中传来的心跳,沉重、缓慢,每一次搏动都像远古巨兽的鼓点,隔着皮肉骨骼,清晰地撞击着她的后背。
那心跳的频率异常缓慢,间隔长得令人心慌,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股汹涌的热浪和…一丝同样清晰的、冰针般的寒意!
冰与火,在他体内疯狂地交织、冲撞!
云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艰难地扭动脖颈,试图在绝对的黑暗中看清他的脸。
什么都看不见。
但脸颊能感觉到他下颌抵着自己头顶的轮廓,还有他粗重、灼热、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自己的发顶。
“醒…醒醒…”她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摸索着,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脸颊。
指尖下的皮肤滚烫得吓人,却又在细微地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摸到了他紧锁的眉头,摸到了紧抿的、干裂出血的嘴唇。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颈侧——那个被冰火玫瑰按入的伤口所在!
“嘶!”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那里的皮肤滚烫得如同熔岩,却诡异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刺骨的冰霜!
冰霜之下,皮肤不再平整,而是布满了细密凸起的坚硬纹路!
是龙鳞!
他的龙鳞正在失控地涌现!
更可怕的是,一股微弱但清晰存在的吸力,正从那片区域传来,仿佛一个饥渴的漩涡,本能地汲取着她接触的指尖上微弱的生命力!
云笙猛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着灼痛和冰麻的双重感觉。
融合开始了…而且极其凶险!
那半片雪焰寒魄的力量,正在与他被撕裂千年的本源进行着最原始、最狂暴的碰撞和融合!
他的身体成了冰与火的战场!
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
否则,就算不被冻死闷死,烛酒失控的力量也可能将他们一起炸成碎片,或者将他彻底拖入冰火失控的深渊!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
云笙开始奋力挣扎,试图从烛酒铁箍般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至少能活动手臂探查周围。
“呃…”她每一次用力,胸腔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烛酒的手臂依旧纹丝不动,仿佛焊死在她身上。
他的力量在无意识中依旧强大得可怕。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黑暗的冰雪坟墓里?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心跳声掩盖的嗡鸣,突然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嗡……那声音并非来自耳朵,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
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紧接着,她的左耳耳垂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被静电刺了一下的麻痒感。
是那枚耳钉!
那枚她一首戴着、据说是某个云游方士所赠、能微弱增幅灵力感应的不起眼小法器!
它竟然在如此深的地下、在烛酒狂暴力量场的干扰下,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反应!
云笙心脏狂跳,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耳垂那点微弱的麻痒感上。
嗡鸣声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她艰难地调整着头部的角度,试图寻找这感应最清晰的方向。
左前方!
当她将脸艰难地转向左前方,紧贴着烛酒滚烫的胸膛时,耳垂的麻痒感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丝!
那嗡鸣似乎…指向了一个方向!
一个可能通向外部空气的方向!
希望!
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束火苗!
云笙不再试图挣脱烛酒的怀抱,而是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在他滚烫的胸膛上摸索着。
她摸到了他同样灼热的脖颈,摸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最后,颤抖的手指停留在他紧闭的、干裂出血的嘴唇上。
“烛酒…听我说…”她用尽力气,将嘴唇凑近他的耳朵,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有…有风…方向…左前方…我们必须…动…否则…都死…”她的话语破碎,但核心的信息如同钢针,狠狠刺入烛酒混乱狂暴的意识深处。
也许是“死”这个字眼的***,也许是云笙声音里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也许是那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风”的信息唤醒了龙族对自由的本能渴望——烛酒沉重的身躯猛地一震!
箍着云笙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但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
覆盖在颈侧伤口上的那层薄冰瞬间炸裂、气化!
皮肤下凸起的龙鳞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伏,金红与幽蓝的光芒在他皮肤下疯狂地明灭闪烁,将狭小的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呃…啊——!”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不再是纯粹的龙吟,而是混杂着冰棱碎裂和火焰爆燃的恐怖杂音!
随着这声嘶吼,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云笙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骤然亮起的目光!
不再是纯粹璀璨的金色!
那光芒冰冷、锐利、充满了原始的***和狂暴的力量!
其中一道是炽烈的金红,如同熔化的太阳核心!
而另一道…竟然是死寂的幽蓝!
如同万载冰川最深处冻结的地狱之火!
一只金红!
一只幽蓝!
这诡异的异色龙瞳在绝对的黑暗中亮起,瞬间锁定了云笙感应到的左前方!
“吼——!!!”
烛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整个被冰雪封死的空间都在剧烈震动!
无数冰屑雪沫簌簌落下!
他抱着云笙,如同被禁锢了千万年的狂龙,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不再是飞行,而是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撞!
他的身体蜷缩,将云笙死死护在怀中,后背弓起,覆盖着失控涌现的、半金红半幽蓝的混乱龙鳞!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他如同攻城巨锤,朝着左前方感应到的方向,狠狠撞了上去!
上方厚重的雪层发出不堪重负的***!
大块大块的积雪冰坨轰然砸落!
但烛酒不管不顾,一次!
又一次!
用身体,用头颅,疯狂地撞击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雪壁垒!
“轰!
轰!
轰!”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他痛苦的嘶吼和云笙被挤压得几乎窒息的闷哼。
每一次撞击,他后背的龙鳞都在碎裂、剥落,渗出金红与幽蓝交织的诡异血液,瞬间又在极寒中冻结成冰!
每一次撞击,他那只幽蓝的龙瞳光芒就炽盛一分,冰冷的死寂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而那只金红的龙瞳,则在痛苦和狂暴中,艰难地维持着一丝守护的执念!
冰屑、雪块、碎石,如同暴雨般砸在他们身上。
空间在狂暴的撞击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
云笙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抛甩、挤压,每一次撞击都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痛呼溢出,甚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脸颊贴在烛酒剧烈起伏、滚烫如烙铁的胸膛上,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
不知撞击了多少次。
“咔嚓——!”
一声与之前沉闷撞击截然不同的、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不是雪块,是冰!
是冻结了不知多少年的、坚硬的古冰层!
烛酒那只幽蓝的龙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他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狂喜的咆哮,积蓄起最后、也是最狂暴的力量,朝着那碎裂声的来源,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头撞去!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前方的黑暗骤然被撕裂!
一道刺眼的白光混杂着冰冷清新的空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了进来!
开了!
撞开了!
巨大的豁口出现在前方!
外面是依旧昏暗、但远比这坟墓广阔自由的雪夜天空!
狂风卷着雪沫,疯狂地涌入这狭小的空间!
希望的光芒刺得云笙几乎睁不开眼!
然而,就在这破开生路的狂喜瞬间——“呃啊——!!!”
烛酒发出了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痛苦的惨嚎!
那声音里充满了灵魂被撕裂的极致痛楚!
他抱着云笙,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前踉跄扑倒!
在扑倒的瞬间,云笙眼角的余光瞥见——烛酒的后背,那撞击豁口的部位,失控的龙鳞正在疯狂地扭曲、生长、异变!
金红与幽蓝的光芒不再是交织,而是开始了剧烈的互相吞噬和湮灭!
那片区域的皮肉如同沸腾的岩浆般鼓起、破裂,又瞬间被极寒冻结!
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裂痕,正从他的肩胛骨下方急速蔓延向脊椎!
仿佛他体内的两股力量在破开生路的狂飙之后,终于彻底失控,要将他的身体从内部撕裂!
他扑倒在地,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异色的双瞳光芒狂乱地闪烁、明灭,口中溢出混杂着金红与幽蓝光点的、滚烫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新雪。
生路在前,守护者却濒临崩溃!
与此同时,西岭雪崩堆积体之外,靠近山脊的更高处。
黑袍客——雪焰,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如同一尊被风雪侵蚀了万年的冰雕。
他摊开的掌心中,那象征千年禁锢与扭曲平衡的冰蓝齑粉,早己被寒风吹得一丝不剩。
眉心那枚冰蓝裂鳞的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他幽蓝的火焰双瞳,空洞地“凝视”着下方那片埋葬了木屋、吞噬了烛酒和云笙的巨大雪坡。
那里一片死寂,只有风雪的呜咽。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那句破碎的呓语早己消散在风中:“…龙血己醒…雪焰…将归…”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他。
仿佛他自身也化作了这无边雪原的一部分,失去了所有的目标和存在的意义。
然而,就在这死寂达到顶点之时——“轰——!!!”
下方那片巨大的雪坡某处,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积雪和碎裂的冰块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一道狂暴混乱、夹杂着金红与幽蓝两色光芒的能量流,如同受伤的狂龙,猛地从那爆炸的中心喷薄而出,首冲天际!
瞬间撕裂了昏暗的雪夜!
那能量流中蕴含的气息——是烛酒!
是那半片雪焰寒魄!
还有…一种即将失控的、撕裂一切的狂暴!
雪焰空洞的幽蓝眼瞳,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狂暴能量狠狠刺中!
那两团沉寂的火焰骤然跳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涟漪,在那片死寂的幽蓝深处荡开!
他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吧”一声轻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
空洞的目光,不再是茫然地对着雪坡,而是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那能量喷发的源头!
那被强行剥离、流放千年的另一半力量…那被视作不祥、需要被制衡的“祸患”…竟然真的在融合?
而且…爆发出了如此混乱、如此危险的气息?
他覆盖着黑色鳞甲的手指,在冰冷的雪地上,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死寂的冰雕,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