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修站在音乐楼走廊的窗前，望着外面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的校园。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急促的敲击声，像是某种不规则的鼓点。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19:40。
距离雷狮乐队的晚间排练结束己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但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安迷修叹了口气，摸了摸背包侧面，确认自己今天又没带伞。
"监督工作还没结束？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安迷修肩膀一颤。
他转过身，看见雷狮倚在走廊另一端的墙边，手里转着一串钥匙。
他今天没穿那件标志性的黑色皮衣，而是套了件深紫色卫衣，衬得肤色越发冷白。
左耳的闪电耳钉在昏暗的走廊里依然醒目。
"我在等雨小一点。
"安迷修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你们今天的排练效率比上周高，但新歌的副歌部分还需要调整。
"雷狮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安迷修会真的给出反馈。
他几步走过来，停在与安迷修相隔一臂的距离，也望向窗外。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音乐楼的老楼管今天请假，再过十分钟就要锁门了。
"安迷修皱起眉："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雷狮勾起嘴角："我有备用钥匙。
"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而且我在等我的监督员大人给我今天的排练评分呢。
"安迷修决定忽略那个令人恼火的称呼。
他低头整理背包，突然听见雷狮说："你会弹钢琴吗？
"安迷修的手指微微一顿："什么？
""刚才你看我们排练时，右手一首在腿上打拍子。
"雷狮的目光落在安迷修的手上，"指法很标准，像是受过专业训练。
"安迷修下意识地把手收到身后："小时候学过一点。
"雷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身朝走廊深处走去："跟我来。
""去哪？
""反正你也走不了，不如听听真正的音乐。
"雷狮头也不回地说，"除非你怕黑？
"安迷修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雷狮带他来到音乐楼西侧的一间琴房前。
这间琴房比标准的练习室要大，门牌上写着"3号演奏厅"。
雷狮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侧身让安迷修先进。
房间中央摆着一架保养得当的三角钢琴，漆黑的琴身在暖黄色壁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墙上挂着星云大学历代音乐名家的肖像，落地窗外，雨幕将校园景色模糊成一片水彩画。
"这是教授专用的演奏厅，"安迷修惊讶地问，"你怎么会有钥匙？
"雷狮己经走到钢琴前坐下，随意按了几个键："因为我上学期帮音乐系主任重新编了校歌的管弦乐版。
"他拍了拍身边的琴凳，"过来。
"安迷修站在原地没动："我不——""你不想试试这架施坦威吗？
"雷狮打断他，手指在琴键上滑过一段流畅的音阶，"1962年的古董，全校音色最好的钢琴。
"安迷修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架钢琴吸引。
他的指尖微微发痒，一种久违的冲动在胸腔里苏醒。
他己经很久没碰过钢琴了——自从高中那场比赛后。
"我不会弹你们的曲子。
"他听见自己说。
雷狮笑了："谁说要弹我们的歌了？
"他起身，做了个夸张的"请"的手势，"安副会长，展示一下你的小时候学过一点？
"也许是窗外的雨声太吵，也许是这间琴房与记忆里那间太过相似，安迷修发现自己走向了钢琴。
当他坐下时，木质琴凳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熟悉的声音让他恍惚了一瞬。
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突然不确定起来。
"怎么，"雷狮靠在钢琴边，低头看他，"需要乐谱？
"安迷修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安迷修起初弹得很慢，像是试探，但很快，肌肉记忆接管了一切。
他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一首他十五岁时就能闭着眼睛演奏的曲子。
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与雨声交织在一起。
安迷修忘记了雷狮的存在，忘记了这是在哪里，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不再弹琴。
他的手指在黑白键间舞动，那些曾经苦练无数次的指法自然而然地回来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安迷修才猛然回神。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胸口因为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而发紧。
琴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
"这叫学过一点？
"雷狮的声音出奇地轻。
安迷修抬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紫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让安迷修看清雷狮睫毛投下的阴影。
"我..."安迷修移开视线，"很久没弹了。
"雷狮没有嘲笑他，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在钢琴另一端坐下，右手随意地按下一组***："继续。
""什么？
""弹点别的。
"雷狮说，"这次我们一起。
"安迷修想说这不在校庆监督的工作范围内，但当他看到雷狮放在琴键上的手——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指尖有常年弹吉他留下的薄茧——他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回了琴键上。
"我不擅长即兴合奏。
"他警告道。
雷狮笑了："跟着我就好。
"他开始了。
那是一段安迷修没听过的旋律，简单却充满情感。
雷狮弹得很慢，时不时重复几个小节，像是在给安迷修时间跟上。
渐渐地，安迷修找到了规律，开始加入自己的音符。
起初只是几个点缀性的高音，后来变成完整的伴奏声部。
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通过音乐交流。
雷狮加快节奏，安迷修立刻跟上；安迷修加入一段变奏，雷狮便调整主旋律配合。
钢琴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语言，而在这语言里，他们竟默契得惊人。
不知过了多久，雷狮停了下来。
安迷修也随即停下，琴房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渐渐变小的雨声。
"你骗我。
"雷狮说。
安迷修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你不擅长即兴合奏，"雷狮的嘴角勾起，"但你刚才跟上了我的每一个转调。
"安迷修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琴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该回去了。
"雷狮没有阻拦，只是问："为什么不再弹琴了？
"安迷修的手停在门把上。
窗外的雨己经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月光透过云层，在钢琴上投下一道银蓝色的光带。
"高中时参加过一个比赛。
"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输了。
"雷狮安静了一瞬，然后说："那评委一定是聋子。
"安迷修转过身，惊讶地发现雷狮的表情异常认真。
没有嘲讽，没有戏谑，只有一种纯粹的、对音乐的尊重。
"下次排练，"雷狮说，"你来弹键盘。
""什么？
不——""校庆演出需要一段钢琴solo，"雷狮打断他，"你刚才弹的那首德彪西，中间可以改编成摇滚版。
"安迷修摇头："我不会——""你会。
"雷狮站起身，向他走来，"你刚才和我合奏时，己经证明了这点。
"他在安迷修面前停下，近得能让安迷修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考虑一下，安迷修。
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什么校庆。
为你自己。
"安迷修张了张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雷狮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深邃的紫色，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
"雨停了。
"雷狮突然说，目光转向窗外，"要我送你回宿舍吗？
"安迷修这才注意到雨确实停了。
月光清晰地照出校园小路上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不用。
"他说，"我自己能回去。
"雷狮点点头，没有坚持。
当安迷修推开门时，他听见雷狮在身后说："那架施坦威每周三晚上没人用。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钥匙就挂在门后的钉子上。
"安迷修没有回头，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颤动，像是琴弦被拨动后的余韵。
那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在弹钢琴，而雷狮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份乐谱，上面写着《不协和音与完美***》。
当他弹到***部分时，所有的音符都化作了紫色的闪电，照亮了整个音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