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游泳馆的消毒水味、褪色的米奇泳衣、保温杯里永远温着的红枣茶,编织成我们精心规划的丁克生活。
直到那天,她在更衣室干呕的声音像一尾银鱼撞碎了泳池的平静。
当验孕棒的红杠刺破现实,十年前的阴雨天裹着铁锈味卷土重来。
彼时刚付完房贷首付的我们,曾在医院塑料椅上发过"不要孩子"的毒誓。
如今B超单上的小墨团却在水波中疯长,把五年计划表上的养老基金、晋升考核冲成碎片。
漫进生活的每个缝隙——泛黄的婚戒压痕、深夜开启的奶粉罐、产科诊室似曾相识的消毒灯。
当胎动像金鱼吐泡泡般撞上掌心,我们终于发现,人生这场漫长的泅渡里,原来看似坚固的规划不过是一张浸湿的纸。
01"老陈,你倒是帮我看看这泳帽!"林夏半个脑袋卡在玫红色硅胶泳帽里,几缕碎发支棱在耳边,活像一只炸毛的猫。
我憋着笑替她调整后沿,手指蹭到她耳垂上细小的绒毛。
泳池顶灯明晃晃的,照得她鼻尖上的汗珠亮晶晶的。
这是我们结婚第十年,每周三雷打不动的游泳日。
自从三年前她报班学会游泳,市游泳馆的季卡就跟结婚证似的被供在玄关柜上。
"都怪你买的儿童款!"她终于把头发全塞进去,气鼓鼓地拍我胳膊。
我瞄了眼她泳衣肩带上褪色的米奇图案,这明明是五年前迪士尼纪念款。
下午三点零七分,泳池里飘着消毒水味儿。
我扒在深水区边沿数瓷砖缝,看林夏像一条银鱼似的从眼前游过。
她换气时溅起的水花扑在我脸上,突然想起刚恋爱那会儿,她也是这样莽撞地撞进我的人生。
"第21圈了。
"我冲浮出水面的她喊。
往常这时候她该趴在浮板上冲我扮鬼脸了,今天却闷头继续划水。
水波在她后背扭成奇怪的形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拽她脚踝。
02更衣室的电子钟显示16:27,比往常晚了十七分钟。
储物柜门被我开关了八次,隔壁隔间传来压抑的干呕声,像有人攥着湿抹布在拧。
"咔嗒"一声,林夏扶着门框挪出来,嘴唇白得跟更衣室瓷砖一个色号。
她锁骨上两道红痕被泳衣带子勒得发亮,像过年时外婆家门上贴歪了的对联。
"可能是中午吃坏东西了。
"她接过我递的保温杯,指尖凉得像冰棍。
红枣茶的雾气扑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我盯着她手背上被烫红的斑点,突然想起上周打碎的青花瓷碗——当时她也是这样盯着满地碎片发呆。
地铁玻璃映出我们依偎的影子。
林夏靠在我肩上打盹,刘海被空调吹得乱飞。
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搜索栏里躺着"游泳时头晕想吐怎么办",下面紧跟着"怀孕初期症状自查"。
我的心跳突然跟地铁报站声撞在一起。
十年前那个下雨的早晨,她蜷在医院塑料椅上发抖的样子又冒出来。
那天我们刚付完郊区loft的首付,信用卡还欠着三万六装修款。
"要个孩子?我们连狗都养不起!"她当时攥着我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我盯着缴费单上"无痛人流"四个字,突然觉得那抹红像极了结婚证上的印章。
"老陈,你压着我头发了。
"林夏迷迷糊糊嘟囔。
我慌忙抬胳膊,看见对面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三十七岁的男人,嘴角下垂得能挂购物袋。
03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林夏在泳池里扑腾着喊救命,我跳下去捞人,却摸到一个滑溜溜的婴儿。
那孩子冲我咯咯笑,肚脐上还连着血红的脐带,另一端缠在林夏的脚踝上。
第二天我在洗手台抽屉里翻剃须刀,避孕套盒子后面露出半截粉色包装。
验孕棒的说明书皱得像腌菜,上面画着两道杠的示意图。
浴室换气扇嗡嗡响,镜子里我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
"老陈!酱油没了!"厨房传来林夏的喊声。
我手一抖,验孕棒掉进脏衣篓,正落在她昨天换下的泳衣上。
那抹玫红色刺得我眼疼,像手术室永远亮着的红灯。
早餐桌上飘着皮蛋粥的香气。
林夏把煎蛋推到我面前,蛋黄颤巍巍的,像随时要淌出汁来。
她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经纬线,那块米色亚麻布还是结婚时我妈送的,现在边角已经泛黄发毛。
"上周就想说的。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水面的羽毛,"去游泳前就买了验孕棒,本来想着游完泳再......"陶瓷勺"当啷"磕在碗沿。
我盯着粥里晃动的油花,突然想起上个月公司体检报告上的"脂肪肝倾向"。
医生说要规律运动,可现在连每周游泳都要被打乱了。
"你记不记得十年前在妇幼保健院......"她冰凉的手突然盖住我的手背。
窗外乌云压得很低,和那天一模一样的铅灰色。
怎么会不记得呢?二十六岁的林夏蜷在塑料椅上,护士喊着"19号林夏家属"时,她突然死死抓住我手腕:"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孩子好不好?"那时我们刚还完第三期装修贷,蚂蚁花呗还欠着八千二。
现在那张B超单就躺在粥碗旁边,黑白影像像一团化开的墨渍。
我数着诊断书上"孕6周+"那几个字,突然发现林夏今天没戴婚戒——她无名指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
"上周在泳池突然头晕,当时就觉得......"她话说到一半,厨房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我们同时跳起来,看见橱柜门自己弹开了,那包没拆封的婴儿奶粉从顶层滚下来,在瓷砖地上砸出闷响。
我蹲下去捡奶粉罐,发现生产日期是2023年5月20日。
这个数字烫得我手疼,十年前我们就是在这一天领的结婚证。
我蹲在地上,手指刚碰到铁皮罐子,林夏突然尖叫着往后跳,拖鞋底在奶渍上打滑。
我下意识伸手去捞她,结果两个人一起摔在瓷砖地上。
"你没事吧?"我的手垫在她后脑勺和地面之间。
这个姿势让我想起求婚那晚,她在公园结冰的湖面上滑倒,我也是这么手忙脚乱地当人肉垫子。
林夏突然捂住嘴,细长的眉毛拧成麻花。
她光着脚冲进卫生间,我听见马桶盖掀开的咣当声。
奶粉罐上的520生产日期正对着我笑,这串数字烫得我手心发汗。
等水声停了,我端着温水推开门。
林夏正跪坐在马桶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瓷壁,后颈凸起的骨节随着喘息上下滑动。
她无名指上那道白痕刺得我眼睛疼——自从上周发现验孕棒,婚戒就从她手上消失了。
"喝点水。
"我把玻璃杯递过去,发现自己在用哄客户签字的声音说话。
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又掐进十年前的位置:"陈默,你说这像不像报应?"窗外的雨终于落下来,打在防盗窗上叮叮当当响。
我盯着她手背上的烫伤,结痂边缘翘起半透明的皮。
上个月她端汤碗时也是这样发抖,我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那天夜里我睁眼到三点。
林夏背对着我蜷成虾米,空调被裹得死紧。
床头柜抽屉半开着,露出半截妊娠指导手册,封面上微笑的孕妇让我想起地铁站母婴广告牌。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突然亮起,部门群里弹出消息:"季度考核提前到月底"。
我盯着公文包里那张晋升考核表,业绩栏还差两个达标项。
组长昨天还拍着我肩膀说:"老陈,这次晋升就看你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了。
"04第二天上班时我在电梯里撞见财务部小王。
她抱着半人高的票据,肚子已经显怀了。
上个月她刚休完年假回来,工位从靠窗位置挪到了厕所门口。
"陈哥帮忙按个七楼呗。
"她侧身挤进来,我闻到淡淡的奶腥味。
电梯镜面映出她脸上的孕斑,和眼底下青黑的阴影。
突然想起林夏包里那瓶遮瑕膏,最近用量大得反常。
中午在食堂啃三明治时,手机震了一下。
林夏发来一张照片,是我们书房的五年计划表。
她用红色马克笔在"40岁前攒够养老基金"那栏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旁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奶瓶。
"你疯了?"电话接通时我差点被蛋黄酱呛死。
背景音里传来婴儿哭闹声,她应该是在社区医院:"我在产科排队,前面还有32个人。
""就想看看真实情况。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刚才有一个孕妇吐在等候椅上了,她老公居然在打王者荣耀......"我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浑身烟味的男人。
当时在流产手术室外,他跷着二郎腿刷手机,老婆疼得直抽气他头都不抬。
林夏当时死死攥着我说:"我们以后千万别变成这样。
"05下班时暴雨下得更疯了。
我举着公文包往地铁站冲,看见便利店屋檐下挤着一对躲雨的小情侣。
女孩踮脚给男孩擦头发,他手里提着印有母婴店logo的袋子。
这画面烫得我眼眶发酸,二十六岁时我们也曾这样在雨中奔跑,只不过拎的是宜家购物袋。
到家时闻到焦糊味。
林夏系着溅满油星的围裙,锅里躺着一块黑炭似的煎蛋。
料理台上摊着本《孕期营养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