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窗的深夜，父亲蹲着刮承包合同上的红手印。

母亲掀翻红薯锅怒骂：“老钟家又偷砍树！棺材本押进去守得住谁？

”当村霸把合资合同摔上桌：“凭啥你吃独食？

”父亲反手将劈柴斧剁进案板——刃离合同半寸：“我翁建国守定了！”除夕夜债主逼门，

母亲含泪交出陪嫁银镯。我看着父亲把它熔成泪滴状银块，

连同学费砸在桌上：“林场我一人扛！”他独自栽下树苗，将新合同埋进树根，

抡斧在树干砍出带血誓言：“动我林者，死！”1一九九九年的腊月像淬了冰。

雪粒子“噼啪”撞在旧报纸糊的窗棂上，灶膛里柴火爆响，映着母亲铁青的脸。

她抓着焦黑的烧火棍，狠狠戳着锅里粘连成块的红薯，锅底刮出令人牙酸的锐响。

父亲巨大的身躯佝偻在八仙桌旁，油灯昏黄的光晕拢着他。他攥着一片修长的毛竹片，

地、一遍又一遍刮着摊开的《林场承包合同》落款处——那枚殷红刺眼、如刻进骨血的手印！

支书邓达武留下的湿泥脚印在青砖地上晕开，像甩不脱的阴云。“棺材本都押进去了！

”母亲的声音撕裂死寂，带着哭腔剜心，“你还当看不见？！

老钟家那二小子今儿又偷摸放倒了一棵！地皮都要让人翻个儿了！你一个人，

守得住这无底洞？！”父亲一声不吭，刮竹片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勒得发白。

只有油灯芯“毕剥”爆出一星火花。门被“呼啦”撞开，卷进裹着雪腥的阴风。邓支书打头，

同宗的翁大伯缩着脖子跟进来，袖口油亮。“建国啊……家里老三开春办事，

开销实在……”他的话悬在半空。最后一个跨进来的钟发眼神阴鸷。他猛啐掉嘴里的烟头，

那份卷着的合同被他当破布摔在八仙桌上！“啪！”力道震得粗瓷茶碗跳起，

浑浊的黄汤泼溅，污了墨写的“合资经营”四个大字！“翁建国！

”钟发布鞋尖一下下踢着父亲垫***的长凳腿，凳子在他脚下咯吱惨叫，“当初四人合伙！

现在你跟翁老哥穿一条裤裆，想撇下老子吃独食？林场姓公！树是队上的！你算老几？！

”淬毒的字眼狠狠扎来！死寂。没人看清佝偻的身影如何发力。父亲猛地弹起！

身影快如灰影！“咣当！！！”寒光刺目的劈柴斧，裹着全身的死力，剁进厚重的松木案板！

刃锋离那份被污损的合同，不过半寸！灯火苗“噗”地猛跳，

将所有人瞬间僵硬如鬼的影子拍上坑洼的土墙。钟发脸上的骄横寸寸碎裂，眼白暴凸，

喉结滚动，油汗迅速浸透磨毛的蓝布衫领口。空气紧绷如弦！2除夕夜，本该团圆的时刻。

翁大伯带着两个陌生壮汉闯进门，寒气扑灭了灶火的热乎气。

算盘珠子在死寂的堂屋里“啪嗒啪嗒”脆响，每一声都像锤在母亲颤抖的心上。

“建国啊……老钟家拍桌子不认账了！这浑水我蹚不起！今天这账，必须清！

”翁大伯声音干涩强硬。父亲沉默走到墙角陈旧的樟木箱前，掀开箱盖。

他捧出斑驳褪色的铁皮糖果盒。

开：皱巴巴的毛票——春天卖猪仔的钱；几捆扎好的分角票子——挖草药的命换的；最底下，

破蓝布包着的——我的学费……汉子掂了掂铁盒，嗤笑：“就这？顶屁用！差得远！

”厢房里，母亲搂紧我的身体猛地一抖。冰冷的泪砸在我破棉帽上。

她颤抖的手伸进贴身口袋，掏出一个小小沉甸的旧蓝印花布包。打开，

一对温润的素银镯子静卧其中，边缘磨得光滑——这是她嫁入翁家唯一的值钱物，

锁着她最后一点青春的光。母亲的眼神决绝而温柔，她轻轻将银镯子捧在手心，

仿佛那是她全部的勇气和希望。“大伯，这镯子……是我唯一的嫁妆。但今天，

只求您能宽限些时日，让我们凑齐那债。”母亲的声音虽细若蚊蚋，却字字铿锵，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翁大伯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显然没料到母亲会拿出如此珍贵之物。

那两个壮汉也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

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钟发在一旁，脸色更是复杂难辨，既有羞愧也有不甘。

翁大伯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弟妹，你这镯子……确实是个稀罕物。但规矩就是规矩，

债不能不还。”他顿了一顿，语气略有缓和，“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

若还凑不齐，就别怪我无情了。”母亲闻言，脸色稍霁，连忙点头：“多谢大伯，多谢大伯！

我们一定想办法凑齐。”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将银镯子重新包好，贴身收好。然后，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那双手虽然冰冷，却传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坚定。

我们一同走出厢房，面对着满堂的狼藉和紧张的气氛，母亲的眼中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我知道，为了这个家，她什么都可以做，哪怕是牺牲她最后的一点青春记忆。

布包被母亲死死拍在父亲树皮般粗糙的掌心。他身体一僵，眼底最后一丝星火熄灭了。

灶火被拔旺，贪婪的红舌几乎舔到熏黑的灶顶。父亲用冰冷铁钳夹起银镯，

猛地塞向灶膛最烈的焰心！白银在火中嘶鸣，扭曲变形，最终化作刺眼的白泪珠，

“噗”地坠入垫灰的石臼，凝成丑陋冰冷的银疙瘩。父亲脸上沾着冰冷的灶灰。

炉火的残光映着他眼底的冷酷坚定。次日清晨，堂屋寒气刺骨。父亲站得笔直，

一把掀开铁盒盖！

里面皱巴巴的毛票、扎紧的散票、还有那块熔炼后冰冷丑陋的银子——一样一样，

重重砸在冰凉的八仙桌面！沉闷的声响砸碎了死寂。最后倒出来的银疙瘩“哐当”砸落。

底下混杂的几枚银元撞击出几不可闻、却如碎冰相碰的哀鸣。“都在这儿！

”父亲声音如斧凿地面，“点清楚！”“这林场——”他扬起下巴，目光扫过桌前每一张脸，

“从今往后，我翁建国一人全担！所有的债，所有的树，所有的命！都算我的！

”翁大伯手指哆嗦着点钱，不敢沾唾沫，油亮的指尖点得又快又轻。汉子眼中掠过敬畏。

银元在晦暗里失尽了光。3开春，冻土犹带冰碴。父亲独自扛着几棵瘦小杉苗，

爬上光秃秃的林场入口。他在最高处停下，挥锹挖开冻土，栽下一棵。培土踩实，

解开油腻棉袄内襟，掏出折叠崭新的合同——唯“翁建国”一个名字。

他将其深埋进树根下的湿土。起身，拔下腰后寒气森森的斧头——正是除夕夜剁进案板那把！

“咔——嚓！！！”斧刃劈开空气，狠狠剁进不过手臂粗细的柔弱树干！

一道触目惊心的惨白伤口深陷木质！新鲜的树脂混着树汁，如血泪般从裂口渗出，

顺着苍白的疤痕淌下。沉闷声响如同带血的誓言钉进了年轮。我蹲在一边，

几只蚂蚁惊慌逃窜。料峭春风吹起尘土，落在父亲那双破洞解放鞋上。

顶出鞋洞的脚趾冻得肿胀通红，像熟透的萝卜，更像合同上被竹片刮蹭不掉、斑驳的红手印。

那一年，我六岁。这棵带疤的杉树和父亲冻伤的脚趾，刻下了我记忆的烙印。翁建国的年轮，

在荒芜的林地上，艰难刻下了第一圈。4岁月无声，

山林在对抗与坚守中悄然变色时间在林场蓊郁的绿浪里奔流。偷树的贼眼从未熄灭。

父亲把铺盖搬进了山口废弃多年的石头屋子。冲突在一个霜冻的冬夜爆发！矿灯光柱下，

钟发提刀狞笑：“翁建国！你找死！”父亲柴刀格开砍向树干的致命一刀！

混乱中被推撞在尖锐岩石上，后颈鲜血染红破衣！他一声不吭，抹一把血汗，按着后脑伤口，

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巡逻。血滴落在枯叶上，像暗夜开出的梅花。家，

成了另一片愁云惨淡的林场。哥哥终于在一个饭桌上爆发：“爹！守着几棵破树当全村笑话！

我们算什么？！” 筷子拍在桌上，粥洒了大半。翌日清晨，哥哥背上单薄包袱，

头也不回踏出家门。母亲倚门垂泪，手帕沾着洗不净的血锈色。父亲僵硬地坐在门槛上吸烟，

白发在风中凌乱，背影又佝偻了几分。年复一年，父亲像长在了山上。石屋的孤倔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