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完成的素描>美术集训第一天,我就看见了陈默。
>他削铅笔时垂下的睫毛像停驻的蝶,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像落在我心上的雨。
>周远扬总在晚自习后堵我:“林夏,顺路送你?”我攥紧画具袋从他身侧溜走,
像逃开一团灼人的火。>毕业照那天,陈默站在第三排最左边,我隔着五个人偷看他侧脸。
>快门按下的瞬间,周远扬突然挤到我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我发顶:“看镜头啊,胆小鬼。
”>照片洗出来,陈默的脸模糊在光影里,周远扬却在我耳后笑得清晰。
>后来我才懂——>青春是场盛大的错觉,有人是晕染的水彩,有人却是刻进木纹的铅笔痕。
---高三那年夏天,空气里浮动着燥热和铅灰混合的气息,那是美术集训班特有的味道。
我第一次真正踏进那间宽敞得有些空旷的画室,目光便被角落里一个身影吸住了。他叫陈默,
名字和人一样安静。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
给他侧脸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正削着一支铅笔,手指修长稳定,小刀贴着木杆,
均匀地削下一圈圈薄薄的木屑。他的睫毛很长,低垂着,像两片安静停驻的蝶翼,
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画室里闹哄哄的,
搬动画架的吱呀声、拆新颜料管的噗嗤声、还有互相打招呼的嬉笑声,
似乎都撞在他周围无形的屏障上,碎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只有他手中小刀刮过木杆的细微沙沙声,清晰得像落在我心上的雨点,一下,又一下。
我的心跳,就在那单调而专注的沙沙声里,失了节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陈默,
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侧影。后来我知道,他文化课成绩顶尖,来画画,
是奔着顶尖美院的设计系去的。他很少主动说话,沉默得像他笔下的炭笔线条,干净利落,
不带一丝多余的犹豫。他画的东西,总是结构精准,透着一种冷静到近乎疏离的美。而我,
林夏,不过是淹没在几十个集训生里、成绩不上不下、画技也平平无奇的一个。我的目光,
总是不自觉地穿过一排排画架,落在他身上。
盯着石膏像的某个转折面;看他调色盘上总是异常干净和谐的几个灰调子;看他画到投入时,
无意识用沾了炭灰的指尖蹭一下鼻尖,留下一点可爱的黑印。这些细碎的画面,
成了我枯燥集训生活里隐秘的糖。我知道这很傻,他大概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我们之间,
除了画室这方寸之地,再无交集。我甚至不敢走过去借块橡皮,生怕惊扰了那份沉静的专注,
也怕自己笨拙的搭讪换来他礼貌却疏离的回应。
就在我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陈默的每一个无声片段时,另一个身影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
闯进了我的视野,或者说,是堵在了我的路上。周远扬。这个名字在年级里挺响,
不是因为他画得有多好——事实上他画得相当自由奔放,
大胆得有时让老师皱眉——而是因为他换女朋友的速度和他笔下那些夸张的变形人物一样快。
他像一团过于饱和、过于明亮的颜料,走到哪里都自带热度,
身边总围着几个同样爱说爱闹的男生。他长得是好看的,眉眼飞扬,
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侵略性,笑容很亮,却也因为太亮而显得有些晃眼,让人不敢直视太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成了他目光偶然停留的对象。起初是在画室,
他会突然拖着画架挤到我附近的空位,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戏谑的语调问:“林夏,
借点白颜料?我的被那群土匪抢光了。”或者在我对着静物水果发呆时,
冷不丁抛来一句:“嘿,苹果画成橘子色了?抽象派啊?”每当这时,我就像被烫到一样,
脸瞬间涨红,只会含糊地“嗯”一声,头埋得更低,手指僵硬地抠着画笔杆,
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画板后面。他的目光带着热度,像夏日的正午阳光,晒得我浑身不自在,
只想躲进荫凉里。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在画室之外更让我无所适从。尤其是晚自习结束,
那段从教学楼通往宿舍楼的、被高大的香樟树荫覆盖的林荫道。光线昏暗,树影婆娑,
成了周远扬“守株待兔”的最佳场所。第一次被堵住,是个闷热的夜晚。
刚结束一场令人筋疲力尽的色彩小测,我抱着沉甸甸的画具袋,
只想快点回去把自己扔到床上。刚走出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踏入那片熟悉的幽暗树影,
几个模糊的人影就从前方的阴影里晃了出来,堵在了小路中间。劣质香烟的味道混杂着汗味,
先一步飘了过来。我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钉在原地。路灯的光吝啬地透过浓密的树叶,
只在地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周远扬站在最前面,高大的身影几乎融进夜色里,
只有他嘴里叼着的那点猩红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旁边那几个男生,轮廓模糊,嘻嘻哈哈地低声说着什么,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我身上。
“哟,林夏,才下课啊?”周远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懒洋洋的腔调,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点猩红随着他说话上下晃动。我的喉咙发紧,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黏腻地贴着画具袋粗糙的帆布表面。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快走!离开这里!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把头埋得不能再低,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沾了颜料、灰扑扑的帆布鞋尖。我像只受惊的兔子,
紧紧贴着路沿的冬青灌木丛,硬着头皮往前走。灌木粗糙的枝叶刮过我的手臂和画具袋,
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目光粘在我背上,带着探究和玩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他们那边传来的、压低的、意义不明的哄笑。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跋涉在粘稠的泥沼里。经过周远扬身边时,
那股混合着烟草和汗味的气息更浓了,他甚至微微侧了下身,似乎想说什么。
我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踉跄着从他身侧挤了过去,
头也不回地冲进前面更亮的宿舍区灯光里。直到跑进宿舍楼大门,冰凉的铁门在身后合上,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校服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那次之后,
“周远扬”这个名字在我心里彻底和“危险”、“麻烦”画上了等号。
我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开启了最高级别的警戒模式。在画室,
我尽量挑选离他最远的角落。走路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只要视线里出现他那头标志性的、总是不太服帖的刺猬短发,
或者听到他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声,我立刻就像接到了警报,
毫不犹豫地掉头绕行,哪怕要多走上一大段路。然而,
我的“战术规避”似乎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反而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
激起了他更大的好奇。第二天中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
我抱着刚洗好的调色盘和几只画笔,
正沿着食堂后面那条相对僻静、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回画室。这条路窄,
一侧是食堂油腻的后墙,另一侧是茂密的冬青树墙,头顶是浓密的梧桐枝叶,
勉强遮住一点酷暑。我低着头,只想快点穿过这段闷热的甬道。刚走到一半,前方树影晃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冬青树墙后面闪了出来,直接横在了小路中央,
挡住了我的去路。是周远扬。他大概刚打完篮球,只穿着件湿透的白色背心,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少年人蓬勃的肌肉线条。汗珠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滚落,砸在水泥地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的脸颊因为运动泛着潮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神亮得惊人,
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带着一股子热气腾腾的、不容置疑的侵略感,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我猝不及防,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把手里的调色盘扔出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我猛地刹住脚步,下意识地就想掉头往回跑。
“喂!”他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就跨了过来,再次截断我的退路。这下,
狭窄的小路被他堵得严严实实。他身上强烈的汗味和阳光暴晒后的气息混合着,
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属于年轻雄性生物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我被他困在油腻的墙壁和他滚烫的身体之间,像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兽,动弹不得,
只能徒劳地抱紧怀里的调色盘和画笔,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林夏,”他微微喘着气,
声音因为刚运动过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追问,“你跑什么?”我低着头,
视线死死盯着他脚上那双沾满灰尘的篮球鞋鞋尖,不敢看他的眼睛,嘴唇哆嗦着,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问你呢,”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又往前逼近了一小步,那股热浪更汹涌了,“躲我干嘛?我有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