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女帝登基,首开女子科举。
我从插秧的泥田里拔出双脚,洗净手上泥垢,捧起了圣贤书。
三年后金殿唱名,女帝亲点我为探花。
“田舍女竟有经纬之才?”满朝哗然。
我外放治理水患,抗旨开仓赈灾,被贬为县令。
百姓为我立万民伞,上书“青天探花”。
女帝密旨:“朕要的不是温顺的臣子,是能破开这浑浊世道的刀。”
十年后我重回朝堂,袖中麦穗与奏章相触沙沙作响。
老丞相颤声质问:“妇人岂可为相?”
我捧出万民书:“天下苍生,不分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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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天授元年,春寒料峭的余威尚在,却压不住田埂上悄然冒头的几点青绿。南方的天,亮得早,灰蓝的穹顶刚透出一丝鱼肚白,麻柳村外那片水汽氤氲的秧田里,已经俯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秦昭把最后一把带着湿冷泥土气息的秧苗插进水田深处,指尖被冰凉的泥水泡得发白起皱。她直起酸痛的腰,长长吁出一口气,白雾在微明的晨光里散开。远处官道上,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敲碎了清晨的宁静,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
“圣旨到——麻柳村村民接旨!”村口的大槐树下。
尖利高亢的宣旨太监嗓音,穿透薄雾,惊飞了田埂边几只觅食的麻雀,也像一道滚烫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秦昭心上。她猛地抬头,浑浊的泥水顺着她沾满泥点的下巴滴落,砸在倒映着灰白天空的水田里。
她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泥泞中跋涉出来,冰冷的田水裹着小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她在那位身着绛紫宫袍、面白无须的太监面前跪倒,湿透的粗布裤腿紧贴着冻得发麻的皮肤。田埂的湿泥,冰冷刺骨,透过薄薄的裤料,直往骨头缝里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昊天之眷命,承乾坤之重托,肇启新元,特开女科,以彰教化,广纳贤才。凡我大周女子,身家清白,通晓经义者,皆可应试,以才取士,不论门第……”
太监的声音平淡无波,每一个字却都像沉甸甸的惊雷,在秦昭耳边炸响。女科?女子科举?女帝陛下…竟真的颁下了这样的旨意?她脑中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只觉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激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民女…秦昭,接旨!”她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混杂着碎草根的泥土上。泥土的腥气和青草汁液的微涩气息,一股脑儿涌入鼻腔。她接过那卷明黄、沉甸甸的帛书,双手控制不住地抖着。那帛书光滑冰凉的触感,与指尖残留的泥浆粗粝感,形成了荒诞又鲜明的对比。
太监带着仪仗旋风般离去,留下死寂的麻柳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聚拢的村民却炸开了锅。
“女娃子也能考状元了?祖坟冒青烟了不成?”
“那秦家丫头也读书。就那个整天抱着破书当宝贝的?插秧的手去握笔杆子?滑天下之大稽!”
“哼,牝鸡司晨!女人家就该安分守己,相夫教子!读什么圣贤书?抛头露面,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刻薄尖锐的议论,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过来。秦昭紧紧攥着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她沉默地站起身,拖着沾满泥浆、沉重冰冷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回自家那低矮破旧的茅屋。屋后鸡笼里,几只芦花鸡正咯咯叫着。
灶膛里还有昨夜留下的余烬,温吞吞地散着一点可怜的热气。秦昭舀起冰冷的清水,倒进缺了口的粗陶盆里。水冰冷刺骨,她咬着牙,将一双冻得通红、布满细小裂口和厚茧的手浸入水中。泥浆在清水中晕开,浑浊不堪,如同她此刻被搅乱的心湖。她用力搓洗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一点点被抠出,指腹上那些因常年劳作而磨出的硬茧,却顽固地留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过往十几年的辛酸。她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盆里的水不再浑浊,直到双手被搓得通红发痛,那些嵌入肌理的茧痕,依旧清晰可见。
她走到墙角那个破旧的樟木箱前,箱盖上积着一层薄灰。打开箱盖,一股陈旧书籍特有的、混合着淡淡霉味和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底,几册书页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的旧书被珍重地放在最下面,上面压着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衣。她小心翼翼地拂去书上的灰尘,《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还有一本薄薄的、手抄的策论范文。这些书,是她那早逝的、也曾是个落魄童生的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他临去前,枯槁的手死死抓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是不甘的光:“阿昭…书…不能丢…爹…没指望了…你要…读…” 断断续续的话,成了她心头磨不掉的烙印。
现在,这烙印仿佛被女帝的圣旨骤然点亮,烧灼着她的心。她拿起最上面那本《论语》,翻开来。熟悉的墨字映入眼帘,带着一种陌生又令人心悸的魔力。窗外,邻居张婶刻薄的讥笑声还在隐约飘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考得上?母猪都能上树了!”
秦昭猛地合上书页,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走到那扇糊着破麻纸的窗边,透过一个不起眼的破洞,望向外面。天色已大亮,麻柳村依旧贫穷、破败,日复一日。村口的老槐树,虬枝盘结,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她的目光越过低矮的茅草屋顶,望向那条通往远方、消失在雾气中的官道。
女帝陛下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在她耳边回响:“凡我大周女子……皆可应试……”
“爹,”她对着冰冷的空气,低低地、却无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阿昭…想试试。”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自己心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回响。试试!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迟疑和怯懦。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不是为了打谁的脸,仅仅是因为——那条路,那条名为“可能”的路,女帝陛下亲手为天下女子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光。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窗外那些麻木或讥诮的面孔。她将那几本旧书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灶膛的余烬早已冷透,茅屋里寒气逼人,她却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热在胸腔里奔涌。那灼热驱散了指尖残留的冰冷泥水带来的寒意,也烧干了因长年劳作而积压在心头的沉重疲惫。
“读!”一个字,从她干裂的唇间迸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