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心的温度九十年代的风，裹挟着尘土与贫穷，吹进了我出生的那个小村落。
母亲虽因难产伤了身子，却终究是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只是此后常年药不离口。
三间土坯房里，我、父亲与母亲，组成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墙壁裂缝里塞着旧报纸，
屋顶茅草在风中打着旋儿，母亲总说风大时能听见星星说话。
父亲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母亲则坐在炕头纳鞋底，针脚密密麻麻，
像她没说出口的牵挂。父亲脸上总蒙着层寒霜，分不清是田间风霜还是心头愁绪。
童年的记忆里，窗台总摆着母亲晾的草药。我趴在窗台上数天上的云，
母亲会把温热的药汤端过来，轻声说：“趁热喝，喝了长力气。
” 父亲回来时带着一身泥土，母亲接过农具的瞬间，两人会有片刻的眼神交汇，
像两滴水珠融入水缸，无声却默契。有次在村口看二柱父子掰手腕，我拽着父亲的衣角撒娇。
他黝黑的脸涨得发红，最终还是把粗粝的手掌放在炕桌上。我的小手被他整个包裹住，
刚发力就被轻轻按在桌上。母亲在旁笑着拍手，父亲嘴角扯出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笑容比灶膛里的火星还短暂。我气鼓鼓地扑进母亲怀里大声控诉，
“等我长大了一定能打败你！”上了中学，我开始住校。学校在县城，
学校宿舍是挤满八个人的大通铺，墙角堆着发霉的行李。每周五放学，
别的同学都有家长骑着摩托车来接，车筐里装着换洗的衣服和炸得金黄的油饼。
没过多久学校周围流行起了杀马特文化，叛逆像野草般疯长。我没有钱，
但不妨碍我去看着他们玩，偶尔我也会把省下来的钱去网吧开一台电脑。课堂板书变得模糊，
游戏厅的霓虹格外刺眼，网吧里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而成绩单上的红叉像母亲咳血时的手帕，
触目惊心。班主任把电话打到村头小卖部那天，母亲正在给父亲缝补磨破的袖口。
父亲听完电话没说话，只是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包旱烟。夜里我被疼醒，
是父亲的巴掌落在背上，母亲在旁哭着拉扯，说 “娃还小”。我瞥见父亲泛红的眼眶，
心里却冷笑 —— 不过是怕我丢了他的脸。此后见了父亲就绕道走。
在网吧接触过网络的我，我明白县城外面的世界更加广阔，读书改变命运我并不完全相信，
但是我明白考上了大学我便可到另一个城市长见识，脱离这贫穷的县城。
不管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我自己。有天我正蹲在食堂门口啃干硬的馒头，
舍友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见父亲站在梧桐树下，裤脚沾满泥浆，手里拎着个蓝布包。
他把包塞给我，里面是母亲烙的葱花饼，还温乎着，另有一玻璃瓶咸菜，
菜籽油在瓶底晃出金圈。“你妈说你爱吃这个。”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
我盯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突然喊了句：“爸，周末我想回家。” 他脚步顿了顿，
没回头：“好好学习，下个月我再给你送。”可第二个月来的只有母亲。她坐在宿舍床沿，
摸着我起了冻疮的手掉眼泪：“你爸在砖窑厂加班，说多挣点钱给你买煤炉。
” 我摸着蓝布包里的棉手套，针脚歪歪扭扭，分明是父亲的手艺。那天夜里，
我躲在被窝里啃饼，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掉在了饼上。高中毕业后，
我收到南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临行前夜，母亲把煮好的鸡蛋塞进我包里，
父亲从怀里掏出个磨白的钱包，钞票被压得平平整整。“好好读书，别惦记家里。
” 他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母亲别过脸去抹眼泪。我接过钱包转身就走，
没看见母亲拽着父亲的胳膊，两人在昏黄的灯光里站了许久。大学生活像场寡淡的戏。
陌生的方言里藏着疏离，深夜躺在宿舍床上，总想起母亲纳鞋底的油灯，
还有父亲弯腰割麦的背影。我突然想起父亲那只布满老茧的手，
掌心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记忆里。一次视频时，母亲说父亲在工地摔了腿，却硬撑着不肯歇。
我盯着屏幕里母亲鬓角的白发，喉咙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大三暑假回家，
刚进门就看见父亲坐在轮椅上择菜。他头发白了大半，背驼得像座拱桥，
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亮，又迅速低下头去。母亲端来井水湃的西瓜，
笑着说：“你爸天天念叨你，说你该长壮实了。” 晚饭时我喝了点酒，
突然指着炕桌说：“爸，咱再掰次手腕。”母亲刚要阻拦，父亲却已经把胳膊放在桌上。
他的手筋络突出，像老树根盘虬卧龙。我握住他的手时，才发现他指关节都变了形。
刚开始我没用力，他的手腕却在微微颤抖，青筋像蚯蚓般爬上来。“爸老了，哪能比过你。
” 他喘着气笑。我心里一酸，刚想说 “我输了”，却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爸，
以后家里重担我来扛。”话音刚落，父亲突然闷哼一声，胳膊猛地发力。
那股力气来得又凶又急，像他年轻时抢收麦子的狠劲。我猝不及防被按在桌上，
手背撞得生疼。他粗重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小子，你还没到时候。
” 母亲在旁抹着眼泪笑，说他今早还说胳膊抬不起来。那天夜里，
我在母亲整理的旧物里翻到父亲的账本。“今日掰手腕，我儿依旧不能与我抗衡，甚是担忧。
” 下面还有母亲补的小字：“今娃儿说要扛家里的担，他扛了大半辈子，哪不知道有多难。
” 再往后翻，是密密麻麻的药费单，母亲的，我的学费，父亲在工地加班的记录。
最末页写着：“日子越过越好”晨光漫进窗时，我扶父亲坐在院里。母亲端来粥，
我舀起一碗递到父亲的手上。“爸，明年咱再比。” 他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
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眼眶发酸。风穿过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声里，我终于读懂，
有些爱从不说出口，却比岁月更长久。二、毕业季的车票大学最后一个学期，
南方的梅雨季总裹着化不开的湿意。我攥着招聘会的简历，在人潮里挤得衬衫发皱，
皮鞋后跟磨出了毛边。同宿舍的胖子签了家国企，天天拉着我喝散伙酒，
酒瓶在桌上滚出脆响：“你小子文笔好，去当个文案呗，总比窝在这破出租屋强。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手机里母亲发来的短信：“你爸在工地拾了个旧风扇，
擦干净能给你寄去，天热。” 屏幕光映着出租屋斑驳的墙皮，
墙角堆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折叠床，床板上还留着前任租客的涂鸦。
接到深圳一家文化公司录用通知那天，我正蹲在天桥下啃包子。
电话里 HR 说试用期工资四千五，包住宿。挂了电话，我给家里打过去，是父亲接的。
“找到工作了，在深圳。”“嗯。” 他顿了顿，“那边热，别中暑。”挂了电话才发现，
手里的包子已经凉透。离校前一天，我翻出那个蓝布包 —— 母亲当年装葱花饼的那个，
洗得发白。把几件旧 T 恤、一本翻烂的《唐诗宋词选》塞进去时，摸到了个硬纸壳。
是父亲的账本，上次回家时顺手塞进了包里。翻开最后一页，“日子越过越好” 下面，
添了新的字迹，笔锋比从前抖得厉害：“建军我的小名说要扛家里的担，他还小，
我还能再干五年。” 旁边母亲补了行小字：“他昨晚又腿疼，贴了三贴膏药。
”眼眶突然发潮，我把账本小心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三、深圳的雨公司宿舍在城中村，
七楼，没电梯。房间逼仄得像个火柴盒，摆了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转身都得侧着身子。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晾衣绳上的衣服滴着水，溅在楼下的铁皮棚上，嗒嗒响。
入职第一天，主管让我写个楼盘推广文案，主题是 “诗意栖居”。我盯着电脑屏幕，
脑子里却全是老家的土坯房 —— 屋顶的茅草在风里打旋，母亲说能听见星星说话。
憋了半天，敲出句 “风穿过窗棂时，会带来星星的絮语”，
被主管用红笔圈出来：“太土了，要高端，要洋气。”晚上加班到十点，下楼买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