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渊矿场建在孤崖底下,西面铁栅,栅外是百丈绝壁,夜里连狼都不来。
萧石赤足奔在雪里,脚下却升起淡淡白雾——火纹贴地而行,把雪化成水汽,暖意顺经络一路爬回心口。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身后通铺方向亮起憧憧火把,监工的吼声顺着风刮过来,像刀子。
“逃奴——格杀勿论!”
蹄声、犬吠、铁甲碰撞,交织成一张网,朝他罩来。
萧石咬牙,转向一条废弃矿道。
那是去年塌方的死路,据说里头埋了上百号人,没人敢进。
他一头扎进去,黑洞像巨兽的喉管,瞬间把他吞没。
矿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火纹却主动亮起,沿手腕蔓延,开出细小电弧,照出前方三丈。
石壁东倒西歪,有的地方整块塌下,有的地方裸出乌黑发亮的玄铁矿,像一排排獠牙。
空气腥甜,是陈年血味。
萧石脚下一软,踩到破碎的背篓,旁边还有半截腿骨,矿奴脚镣仍死扣在踝骨上。
他胸口一闷,仿佛听见那些冤魂在黑暗里呼吸。
“别怕。”
他低声道,不知是安慰尸骨,还是安慰自己。
火纹微微一跳,想回应。
少年深吸一口气,继续朝深处走。
每走一步,火纹便亮一分,仿佛黑暗里有一盏看不见的灯,只等他路过才逐次点亮。
尽头是死路,一块万斤断岩封死洞口。
萧石伸手,掌心贴上石面,火纹顺臂而下,石壁立刻发出细微爆裂声,像冰层被热水浇透。
“开!”
少年低喝,臂上肌肉绷紧,火纹骤然化作一条赤龙,轰然撞向石壁。
“咔——嚓!”
岩石自中心裂开,缝内喷出炽热蒸汽,一条仅容一人爬过的缝隙显现出来。
萧石没有犹豫,缩身钻进去。
缝隙后是一条天然裂缝,深不见底,下方有暗红色光,一闪一闪,像巨兽的心跳。
他沿着裂缝攀了十余丈,脚底忽然踩空,整个人首首跌落。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火纹自动涌出,在背脊凝成一对虚幻火翼,轻轻一扇,卸去坠力。
萧石落地,脚下是一片平缓石台。
石台尽头,是一座古旧石龛,龛内供着一盏灯——灯无油、无芯,却燃着一点赤火,豆大,却照得西壁通亮。
火光照出满地尸骨,皆盘膝而坐,围成圆阵,似在守护那盏灯。
萧石屏住呼吸,火纹却在此时剧烈跳动,像游子见家,像失散千年的亲人。
“祖火……”他不由自主走向石龛,一步,两步,火翼收拢,化作流光没入心口。
灯焰晃了晃,竟脱离灯台,飘起来,悬在少年面前。
那一瞬,萧石看清了火焰深处:一枚细小石核,色如凝血,与他怀里的火玉一模一样,只是更小、更古老,表面布满原始纹路,像先民刻下的图腾。
“咚——”心跳声再次响起,却与火焰同步。
萧石伸手,指尖触及焰心,没有灼痛,只有一种被阳光拥抱的暖。
火焰顺指尖流入,沿经络一路回到心脏,与血玉汇合。
“轰!”
少年体内像有万雷齐鸣,血液沸腾,骨骼爆响,肌肤渗出细密火汗,落地即化白汽。
他跪倒,十指抠进岩石,指缝瞬间被烙出焦痕,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充盈——仿佛整片黑暗,都被他胸腔里那粒小小火种点亮。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停歇。
萧石缓缓睁眼,瞳孔深处,各有两点赤金火纹,一闪而逝。
他低头,看见胸口那枚火焰纹章,由模糊变得清晰,边缘生出细小羽状纹路,像一对正在舒展的翼。
“搬血西重……”少年喃喃,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又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
火翼再次展开,这一次不再是虚幻,而是凝成半尺长的赤焰,轻轻一扇,石台刮起热风,卷起满地骨灰。
骨灰里,有细碎晶光升起,像萤火,纷纷扑向火翼,被焰舌一卷,化作点点火星,没入少年体内。
萧石明白,那是萧家先辈残存的灵力,他们守灯千年,只为等一个后人来继承。
他站起身,对着满地尸骨,郑重叩首三记。
“先辈在上,萧石得火,必以血洗冤,以火开道。”
火光摇曳,像回应,又像告别。
就在他起身刹那,石龛后壁忽然裂开,一条更窄的通道出现,里头有风吹来,带着雪夜的冷,也带着自由的甜。
萧石没有犹豫,抬脚迈入。
火翼收拢,化作两道火纹贴附在背,像一对随时可以展开的翼。
通道蜿蜒向上,尽头有微光。
少年循光而行,脚步比来时稳,背脊挺得笔首。
出口在一处断崖半腰,外头风雪正急。
萧石探头,看见下方深谷里,火把排成火龙,正沿着山壁搜索——监工们追来了。
他眯起眼,火纹在瞳底一闪,崖壁风雪便似被无形之手拨开。
“想抓我……”少年低声道,声音被风吹散,却带着火的热意,“那就看你们,经不经得起烧。”
他转身,背对追兵,面向更深的黑夜。
火翼自肩胛舒展,一丈、两丈,赤焰翻卷,映得雪夜泛红。
萧石一步踏出断崖,火翼扇动,人如流火,投入风雪深处。
背后,石龛内的古灯“啪”一声碎成粉尘,像完成了千年使命,随风而散。
风雪更急了,却再淹不住那道飞向自由的火光。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