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药味渗进骨髓,每一寸骨头缝都像被钢针反复碾磨、穿刺,疼得人几乎要炸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血的味道,浓稠得化不开。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视线模糊地晃动,最终定格在床榻边那个明黄的身影上。
李景恒,我的夫君,当朝太子。
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空了的玉碗,碗沿残留着一点浑浊的褐色药汁。那张曾经让我倾尽所有温柔去描摹的俊朗面庞,此刻却挂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平静。他俯下身,明黄色的太子常服带着一股龙涎香的冷冽气息笼罩了我残存的意识。一方雪白的丝帕,带着他指尖的温度,极其轻柔地、一下一下,擦拭着我嘴角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沫。
“清晏,”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淬着见血的冰棱,“别怨孤。你挡了晚晴的路。”
晚晴……苏晚晴。那个我视若亲妹、处处照拂的表妹。
剧烈的疼痛猛地攫住心脏,比那穿肠毒药更甚万倍。恨意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残存的意识。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水底的碎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回水面。
“嗡——”
耳畔是无数细碎却真切的声响:衣衫摩擦的窸窣声,钗环相碰的清脆叮当,宾客压低的、充满欣羡的议论,还有窗外远远传来的、属于春日里才有的热闹鸟鸣。一股清甜的、混合着新摘花枝与暖融熏香的馥郁气息,强势地钻入鼻端,驱散了记忆中那令人窒息的药味与血腥。
眼皮上的千钧重压消失了。我缓缓睁开眼。
视线先是有些朦胧,很快便清晰起来。头顶是熟悉的、绘着缠枝莲纹的承尘。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褥。目光所及,是闺房里熟悉的陈设——黄花梨木的梳妆台,菱花铜镜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明媚春光,紫檀木的衣架上搭着我那件特意为今日准备的、海棠红缕金百蝶穿花的云锦大袖衫。
一切鲜亮得刺眼。
心口猛地一抽,几乎停止了跳动。指尖下意识地摸向枕下——那里空空如也,没有冰冷的匕首。只有指尖真实的、属于少女肌肤的温热触感提醒着我,这不是死前的幻梦。
“小姐,小姐醒啦!”贴身丫鬟春桃带着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圆圆的脸蛋凑过来,满是关切,“可是昨夜没睡好?吉时快到了呢,夫人和各位夫人们都在前厅候着了。”
及笄礼……十五岁……
我回来了。回到了我及笄礼的这一天。回到了命运尚未被彻底绞杀、一切还有可能改变的原点。
巨大的荒谬感裹挟着冰冷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指尖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死死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我撑起身,任由春桃和另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为我披上那件华丽得如同枷锁的大袖衫。
镜中的少女,云鬓初绾,眉眼间犹带着尚未褪尽的青涩,肌肤莹润,唇色是自然的嫣红。正是闺阁女儿最明媚鲜妍的年纪。
前世的我,便是顶着这样一张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脸,一步步踏入了那精心编织的、名为“太子妃”的死亡囚笼。
“走吧。”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连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