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面嵌在红木框里的穿衣镜,镜框上雕着缠枝莲纹,边角的金漆早己斑驳,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
阁楼的灰尘在光柱里翻滚,镜子却干净得诡异,连一点水渍都没有。
周明伸手去摸镜面,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玻璃,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别碰它。”
祖母拄着拐杖站在楼梯口,花白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这镜子是你太祖母的陪嫁,邪性得很。”
周明缩回手,镜子里的自己正歪着头笑,嘴角咧开的弧度比脸上的要大得多。
他以为是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镜中人己经恢复了正常。
“邪性?
怎么个邪性法?”
祖母没回答,只是把他往楼下推。
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笃笃响,像在倒计时。
“今晚跟我睡楼下,阁楼的门从外面锁上。”
那天晚上,周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祖母的呼吸声很沉,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凌晨三点,他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摸出阁楼钥匙——那是他下午趁祖母不注意,从红木抽屉里偷来的。
阁楼的门轴发出吱呀的***。
月光从气窗钻进来,刚好落在那面镜子上。
周明一步步走过去,镜子里的他穿着白T恤,头发乱糟糟的,和平时没两样。
他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镜中人也跟着做,只是动作慢了半拍。
“你好啊。”
周明开玩笑似的对着镜子挥手。
镜中人的手抬到一半突然停住,嘴角慢慢向上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紧接着,那只手缓缓抬起,对着周明做了个口型——不是“你好”,是“过来”。
周明的后颈瞬间爬满冷汗。
他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箱,里面的旧衣服散落一地。
镜子里的人影开始扭曲,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慢慢晕开成模糊的一团。
等轮廓重新清晰时,镜中人穿的己经不是白T恤,而是件洗得发黄的旗袍,领口绣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花。
那是个女人,梳着发髻,脸上的胭脂褪得只剩淡淡的红,嘴唇却红得像刚吸过血。
她隔着镜面望着周明,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浑浊的白。
“你是谁?”
周明的声音在发抖。
女人没说话,只是抬手抚摸镜中的脸颊,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涟漪。
周明突然发现,自己的左脸颊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划痕,正渗着血珠——和镜中女人脸颊上的红痕一模一样。
他转身想跑,却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
低头一看,是只从镜子里伸出来的手,指甲涂着剥落的红蔻丹,死死抠着他的皮肤。
周明拼命踹脚,那只手却像生了根,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
“救——”喊声卡在喉咙里。
镜子里的女人正对着他笑,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
周明这才看清,她旗袍的前襟上沾着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就在这时,阁楼的门被撞开。
祖母举着拐杖冲进来,拐杖上绑着的红布在风里飘,像团燃烧的火。
“孽障!
还不住手!”
拐杖重重砸在镜子上,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那只手瞬间缩回镜中,女人的身影开始剧烈晃动,旗袍的下摆卷成漩涡,要把什么东西吸进去似的。
周明趁机连滚带爬地躲到祖母身后,看见镜子里的女人正死死盯着祖母,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她是你太祖母的妹妹,”祖母的声音在发抖,“七十多年前,她穿着这件旗袍嫁过来,新婚夜被人发现死在镜子前,喉咙被割开了。”
周明的目光落在镜中女人的脖颈处,那里有道细细的红线,正慢慢渗出红痕。
“太祖母说,她死的前一晚,对着镜子说‘你好’,想跟镜中人做个伴。”
祖母举起拐杖,又要往镜子上砸,“结果被镜中的东西缠上了,那东西模仿她的样子,穿着她的旗袍,一点一点把她的魂勾走了……”镜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女人的脸贴在镜面上,五官被压得扭曲变形。
周明清楚地看见,她的嘴唇终于吐出完整的话:“我等了你好久啊。”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周明的记忆。
三天前,他第一次进阁楼时,曾对着镜子小声说过“你好”——那时候他以为这只是面普通的镜子。
“快!
把这个贴上!”
祖母从怀里掏出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你太祖父当年请道士画的,能镇住它!”
周明颤抖着接过黄纸,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像玻璃摩擦。
他闭着眼把黄纸按在镜面上,指尖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
等他睁开眼,镜子里的女人己经消失了,只有黄纸紧紧贴在上面,边缘微微发黑。
祖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它被镇住了,但只要黄纸掉下来,它还会出来。”
她看着周明左脸颊的划痕,眼泪突然掉下来,“你太祖母当年也被它抓过,后来……后来就变得跟它一样了。”
周明这才明白,为什么祖母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为什么她从不照镜子。
第二天一早,周明和祖母请人把镜子抬到后院,挖了个三米深的坑埋了。
填土的时候,他听见泥土下面传来沉闷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木板。
三个月后,周明去医院看望祖母。
老太太躺在床上,意识己经模糊了,嘴里反复念叨着“镜子”。
周明的左脸颊那道划痕早就愈合了,可每天早上照镜子时,他总觉得镜中的自己在笑,笑得比脸上的要开心得多。
这天晚上,周明洗漱时,浴室的镜子突然蒙上一层白雾。
他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玻璃,就看见镜中自己的身后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对着他缓缓抬手,做着“你好”的口型。
周明的手僵在半空,镜子里的女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