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些新鲜的草莓——是今早特意去镇上的市集买的,红得像浸了蜜的玛瑙。
礁石旁的海水比上次更深些,浪头卷着细碎的白沫,拍在礁石上发出“哗啦”的轻响。
她就伏在离礁石不远的浅水里,尾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钻。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浅蓝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慌,随即认出了我,那点惊慌便化作了柔和的涟漪。
“我带了些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我在礁石边坐下,把篮子递到她能够到的地方。
她歪了歪头,视线落在那些草莓上,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在分辨这陌生的果实。
犹豫了片刻,她才慢慢游近,伸出带蹼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最红的那颗。
草莓的绒毛蹭过她的指尖,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眼里却藏着点好奇。
“很甜的。”
我拿起一颗,拨开绿叶,递到她面前,“你试试?”
她盯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口,轻轻咬了一小口。
酸甜的汁液在舌尖散开时,她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像落进了两颗惊讶的晨星。
她没说话,只是飞快地把剩下的小半颗含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食的小兽。
“喜欢吗?”
我忍不住笑了。
她用力点头,尾鳍在水里欢快地摆了摆,带起一圈圈涟漪。
我把整篮草莓都放在她手边的礁石上,看着她一颗接一颗地吃,阳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折射出细碎的虹光,和尾鳍上的蓝鳞相映成趣。
“我叫姜言笙。”
我忽然想告诉她我的名字。
她停下咀嚼的动作,抬头看我,眼里带着询问。
我知道她或许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却还是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姜言笙。”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张开嘴,发出一种极轻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人类的语言,倒像是海浪穿过贝壳的共鸣,清冽又柔软,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落在耳边时,竟让人想起深海里流动的月光。
“这是你的名字吗?”
我轻声问。
她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音节。
我试着模仿了几次,总觉得差了点味道,她却像是听懂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尾鳍拍打出的水花也更欢快了。
我便在心里记下了那个声音——像“芷柔”,带着海水的清润。
那天我们待了很久。
我给她讲陆地上的事,讲镇上的老槐树,讲山顶的日出,她就静静地听着,偶尔用那双浅蓝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能听懂所有的话。
潮水退到最低时,她忽然游到礁石边,示意我伸出手。
我以为她又要送我珍珠,便笑着伸出掌心。
可她只是用带蹼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然后转身游向深海。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回头看了我一眼,尾鳍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才渐渐沉入蓝色的波浪里。
我坐在礁石上,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
篮子里的草莓己经吃完了,只剩下几片翠绿的叶子。
海风拂过,带着潮水退去后的湿意,我忽然觉得,那个像“清”又像“泠”的音节,似乎己经刻进了心里。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仿佛有了一种默契。
每个涨潮的午后,我都会带着些她可能喜欢的东西去礁石旁——有时是熟透的樱桃,有时是海边捡的彩色贝壳,有时只是一本闲书,我读给她听,她便伏在水里,安静地陪我看日落。
她很少发出声音,却会用尾鳍的动作表达情绪:高兴时,尾鳍会轻快地拍打水面;好奇时,会微微歪着头,尾鳍尖轻轻点着沙滩;若是我讲了什么让她困惑的事,尾鳍就会不动,只用那双浅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我渐渐知道,她喜欢温暖的阳光,却怕强烈的暴晒;喜欢清甜的果实,对咸涩的东西格外敏感;她的尾鳍在干燥的地方会微微发颤,回到水里才会舒展如初。
有一次,我带了一小瓶蜂蜜,用干净的竹签沾了一点,递到她嘴边。
她舔了舔,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有星星落了进去。
那天她临走时,送了我一枚比上次更大的珍珠,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虹彩,像是把阳光都藏在了里面。
我把那枚珍珠和第一次得到的那枚放在一起,收在一个小小的木盒里。
每当夜里想起她浅蓝的眼睛,就会打开盒子看一看,珍珠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仿佛能听见深海里传来的、属于她的那个音节。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枚枚珍珠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只觉得它们是我们相遇的见证,是这片春海里最珍贵的宝藏。
我甚至开始幻想,这样的日子会一首持续下去,每个春季,每个涨潮的午后,我都能在这片礁石旁,看见那个有着浅蓝眼睛和蓝色尾鳍的身影。
却忘了,潮水有涨有落,相遇,也未必会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