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的神魂像是被钉在一口古井深处,西周是炸裂的药炉残片、焚毁的医典灰烬,还有那一道道冲他扑来的黑影——李玄素的毒手,皇城密诏的烈火,护药阵法崩塌时的轰鸣。
每一次记忆闪回,心口便如遭重锤,现实中的心跳随之迟滞半拍。
监护仪发出短促的“嘀——嘀——”声。
他听见了。
不是靠耳朵,而是靠着残存于经络末梢的那一丝气感,在钢铁与塑料构筑的空间里,捕捉到了生命律动的节奏。
这节奏陌生而冰冷,像战鼓被电子化,失去了血性。
眼皮极重,如同压着两片青铜药盖。
但他睁开了。
视线模糊,只看到头顶惨白的光,以及横亘在眼前的金属支架,挂着透明液体,一滴一滴,落得极慢。
耳边是蜂鸣切割般的杂音,间或夹杂着人声,断续如残卷翻页。
“……37床,格拉斯哥评分还是3分,瞳孔对光反射微弱……脑干挫伤,大面积挫裂伤,能活三个月己是奇迹。”
“植物人睁眼了?
监控拍到了!”
“别瞎说,那是角膜反射,中枢都没反应,乡下兵命硬,撞大运罢了。”
乡下兵?
楚昭心神一震。
这个名字不属于他。
他的记忆里,是南宋临安太医院的飞檐斗拱,是御前奏对时的香炉青烟,是他亲手调配的“九转还魂丹”在阵法中自燃的那一夜。
他本该魂飞魄散,却不知为何,落入这具残破之躯。
他默诵《黄帝内经·灵枢》:“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
呼吸渐缓,心跳从紊乱的72次/分钟,缓缓回落至68。
监护仪的警报声终于停歇。
他在意识深处构筑一间静室,将南宋记忆封存于“药柜三层”——上层放医案,中层藏龙脉图,底层锁李玄素之恨。
静室门闭,心火归元。
现实重新清晰。
他听懂了那些术语。
脑损伤、不可逆、安宁疗护……这些词像刀,削着他的存在价值。
但他不怒,只觉可笑。
气血滞于阴脉,阳气脱散,不过是“脱阳”之症。
《难经》有云:“脱阳者目开,脱阴者目闭。”
他睁眼,正阴阳未尽。
他不是植物人,而是沉睡的医者,执掌太医院三十六年的首座,能以针引火、以药续命的玄医传人。
只是这具身体……太弱了。
肌肉萎缩,经络淤塞,五感迟钝,连抬手都难。
但还有一根针。
藏在左袖暗槽里。
银质,三寸六分,针尾刻着一道细如发丝的龙纹——原主遗物,未被清查。
楚昭不知其来历,却本能地将它留在身边,仿佛冥冥中有声低语:此物,可破死局。
他不动声色,借呼吸节奏在膻中穴凝聚气感,如微火煨炉,缓缓温养残存的经络。
就在此时——“嘀!
嘀!
嘀——!!!”
尖锐的警报撕裂病房。
隔壁床,一名年轻战士心电图骤然转为室颤波形,血压归零。
护士惊呼:“35床室颤!
准备除颤!”
医生冲进来:“肾上腺素1mg静推!
快!”
脚步纷乱,仪器推车撞上墙壁。
楚昭眼角微动。
那战士面色青紫,唇色发黑,双手蜷缩如鹰爪,明显是“厥逆”之象,气血逆行于心脉,阳火将熄。
现代医学要用电击强行重启心脏——粗暴,且极易造成二次损伤。
他心中冷笑:气血逆行,岂是电击可救?
时间只剩90秒。
他咬破舌尖。
剧痛如刀,瞬间刺穿麻木的神经,战地医术的本能被唤醒。
他在南宋曾于千军万马中施针救人,一针定生死,半息判存亡。
那时没有除颤仪,只有手、针、气。
他借翻身动作,右腕猛然发力,挣脱固定带。
银针滑入指间。
他单膝跪地,借惯性滑行至邻床,动作如猎豹扑影,无声无息。
众人正忙于接电极片,无人注意到这个“植物人”的异动。
楚昭抬手,隔衣疾刺。
拇指为引,食指为力,银针破布而入,首透膻中穴三寸,引动“九阳回春针”第一式——阳火归元。
针落刹那,体内残存的气感如星火燎原,顺任脉上行,撞开郁结。
心电监护屏上,锯齿波猛然拉首。
正弦波重现。
战士呼吸恢复,面色渐红。
楚昭力竭,银针隐入掌心褶皱,顺势倒地,仿佛只是无意识抽搐。
“心律恢复了!”
护士尖叫,“刚才……刚才怎么回事?
除颤还没用啊!”
医生怔住,盯着监护仪,又看向楚昭:“他……他刚才动了?”
没人相信一个脑损伤评分3分的植物人,能在两秒内完成一次精准到毫米的施针。
楚昭闭眼,气息微弱,仿佛再度陷入昏迷。
唯有唇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在心底低语:“气血逆行,岂是电击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