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年比平时早了十分钟到校，他的座位依旧靠走廊，苏浅予的靠窗。
那条窄窄的过道，在他眼中，仿佛成了一道划分两个世界的界限，一边是他的现实，另一边是他的向往。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浅予的桌面——整洁，井井有条。
文具盒是淡蓝色的，上面印着细碎的白色云朵，一如她给人的感觉，干净又疏离。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笔袋里那块昨天新买的、尚未拆封的香橡皮，心跳有些失序。
这是一个幼稚的计划，他在昨晚入睡前反复构思过——找一个最不起眼的借口，与她产生一次对话，哪怕只有一个字。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正在讲解朱自清的《春》，声音温和而富有感染力。
然而江知年的注意力，全在余光里那个静谧的侧影上。
他看见苏浅予微微蹙着眉，低头在自己的笔袋里翻找着什么，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随即，她停下动作，指尖在空荡的笔袋里停顿了片刻。
她需要橡皮。
江知年的心脏猛地一缩，机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突然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自己那块崭新的橡皮。
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课堂上微不可闻，但在他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侧过身，手臂越过那象征性的“界限”，将橡皮递了过去，动作僵硬得像一个提线木偶。
“喂，给你。”
他的声音干涩，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苏浅予似乎愣了一下，抬起头。
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他，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随即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橡皮上。
她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先看了一眼自己空着的左手，又看了看他，然后，那抹熟悉的、嘴角微扬的礼貌弧度再次出现。
“谢谢。”
她轻声说，伸手接过了橡皮。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一触即分，短暂得像幻觉，却留下了一片微凉的、挥之不去的触感。
“不…不客气。”
江知年迅速收回手，坐正身体，耳根滚烫。
他死死盯着黑板上的“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有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和她那句轻飘飘的“谢谢”在反复回响。
整个上午，那块被借出的橡皮成了他心头的挂念。
他看到她用橡皮小心地擦去写错的字迹，看到她用完后又将它规整地放在桌角，仿佛那是一件需要妥善保管的他人物品。
每一次瞥见，都让他的心柔软一分。
看，她多么珍惜他借给她的东西。
午休时，苏浅予和她的同桌挽着手出去了。
江知年看着那块被孤零零留在她桌角的、属于他的橡皮，内心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挣扎。
最终，一种近乎神圣的冲动战胜了理智。
他趁无人注意，飞快地起身，穿过那条过道，伸手将那块橡皮攥在了手心。
橡皮还带着她桌面的微凉，或许，还残留着她指尖的一丝气息。
他像做贼一样溜回座位，将这块普通的橡皮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什么绝世珍宝。
他没有将它放回自己的笔袋，而是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他书包最内侧、那个带着拉链的夹层里。
那里，是他存放最重要物品的地方。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阳光变得慵懒，给教室镀上一层金边。
同学们有的在写作业，有的在低声讨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宁静。
江知年做完了一科作业，抬起头，习惯性地，也是不受控制地，将目光投向窗边。
苏浅予正微微侧着头，和她的同桌低声说着什么。
她的马尾辫顺着她侧头的动作滑落到一边，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阳光恰好透过玻璃窗，笼罩在她身上，给她周身轮廓晕染上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她听着同桌的话，眼睛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的、真切的笑容，甚至能看到一点点洁白的牙齿。
那个笑容，在光线下，明媚得不可方物。
江知年看得呆住了。
而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苏浅予笑着转过头，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扫过他所在的方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她的笑容还未完全敛去，眼角眉梢还带着愉悦的余韵。
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在掠过他脸庞的瞬间，江知年无比确信——那绝对不是无意的一瞥。
那眼神里带着刚刚笑过的柔软，甚至……甚至有一丝被他捕捉到笑容的、微妙的赧然？
她很快又转回头去，继续和同桌低语，但耳根似乎泛起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粉色。
江知年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血液轰的一下涌上头顶，烧得他脸颊发烫。
阳光、侧影、回转的目光、未褪的笑容、那一点点可能的赧然……所有这些元素在他的脑海里搅拌、发酵，最终酿造出一杯名为“确凿无疑”的烈酒。
她看到了他在看她。
她没有回避。
她甚至……带着笑意。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
走廊的碰撞是命运，课堂的提示是默契，借出橡皮是纽带，而这个阳光下的回眸与未尽的笑，就是最首白的回应！
放学***响起，打断了江知年澎湃的思绪。
他动作机械地收拾着书包，目光却黏在苏浅予身上。
她和几个女生一起，像一群快乐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走出了教室。
江知年故意磨蹭到最后，教室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窗边，站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旁边。
夕阳的余晖将这里照得一片暖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桌面，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留下的温度和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楼下她和其他女生远去的身影，渐渐变成几个蓝色的小点。
内心被一种巨大而充盈的情感填满，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从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再次拿出那块橡皮。
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普通，却承载了他一整个下午的兵荒马乱和心潮澎湃。
他紧紧握住它，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握住了他的信仰。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狂喜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轰然回响：她一定注意到了我，就像我注意她一样。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