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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二十年,冬。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深秋才刚过,雪就己经铺了厚厚一层。

“崔玉白,你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你带着我,你也跑不掉的……”宋承泽声音孱弱,额前的黑发己经冻出了冰碴,后背的鲜血却还不断往外冒出,散着白气。

“你坐稳便是!”

坐在前面的男人低吼一声,抹了把脸上的冰碴,扯住缰绳的手又忍不住紧了紧。

雪天本就难行,更何况现在天己经黑了……宋承泽的脑袋无力的搭在前面人宽厚的肩膀上,眼眶里不知何时,己经蓄起了泪水。

三月前,他篡位失败,被押入诏狱。

原本是要处死的,新帝为了彰显他的仁德,免了他们的死罪,改为流放。

今日便是启程的日子。

他还真以为他这么好心,结果……“呵。”

宋承泽冷笑一声,牵扯着肺腑,带起一阵咳喘。

他知道,他活不久了。

他快死了。

死前,陪他的却是这个,被他冷落了数十年的男妻。

说来也可笑,从前他怨天尤人,埋怨这个,埋怨那个,却从没想过,崔玉白也是被逼的。

他也是被皇帝逼迫,才嫁给他的。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可是百姓口中的大将军,当初,多风光啊。

崔玉白十五岁,便跟随其父上阵杀敌,十九岁,南下收复失地,帮助离国一统天下,此后年月,他继承了老将军的衣钵,戍守边疆。

首到一次意外,双腿落下疾病,这才退了下来,回到上京养伤。

宋承泽还记得,明德九年,万物抽芽,崔家军带着捷报,敲开了冰封的河面。

那时候的崔玉白,正是风华正茂,少年得志。

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副将,在百姓的夹道簇拥中,缓步而行。

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宋承泽也在人群里。

当时,他对这位少年将军,心里还是饱含敬意和钦佩的。

也是那天,他励志,也要做一个受万人敬仰的人。

对啊,明明一开始,他们都没做错。

他也不想篡位,最初,他也只是想为百姓做点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对啊,他们怎么就变成阶下囚了呢?

还不待宋承泽想清楚,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甩出去了,也不完全。

他的身体在腾空前,被一双手及时抓住,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知滚了多久,宋承泽耳边呼啸的风声才总算停了下来。

缓了一会,宋承泽才感觉眼前的黑幕散去。

视线刚恢复清明,他就注意到身下,死咬唇瓣的崔玉白。

他头上都是血,那些白花花的雪上,也都是红色……“崔玉白!

崔玉白!”

眼泪瞬间划出,烫的人脸疼,宋承泽却没功夫喊疼。

他满脸焦急的唤着他的名字,在茫茫荒野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你怎么了?”

宋承泽哭的撕心,冻的青紫的双手,努力蜷起,紧紧揪住手里的布料,趴在身下人怀里痛哭。

“醒醒,你醒醒……崔玉白,我错了……我欠你一辈子,如果我们能逃出去……我……我……”宋承泽哽着酸疼的喉咙,“我”了半天,却怎么都想不出,他能还他什么。

他己经一无所有了。

他什么都给不了崔玉白。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才感觉头顶一重,接着,头顶传来几声咳嗽。

“别,哭。”

身下人轻声说,就像断线的风筝,随时都会飘走一般。

宋承泽怕,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崔玉白了,他不能让崔玉白死,就算他死了,他也得让崔玉白逃出去!

神光一定,宋承泽抓住崔玉白的手,想将人扶起来,结果还没等他去拉人,他自己差点又摔了回去。

天太冷了,再加上他流血过多,他的身体早就己经濒临绝境,现在还能活着,也就凭着心里一口怨气了,不肯落下了。

“去那边。”

崔玉白转了转脑袋,眼珠子划向了右边。

宋承泽追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借着素淡的月光,他勉强看清,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小土坡。

土坡中间黑了一处,像洞口。

应该是某些野兽的窝。

往常,他肯定是不会轻易靠近的,但现在己经没那么多愁绪思考了,他们必须赶紧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一个,是为了抵挡寒风,另一个,是为了躲避后面的追兵。

“好。”

宋承泽弯下腰,拉起崔玉白的手,将他的手臂扛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抓着,一手则搂住对方的腰。

刚一摸上,就被一手的温热黏腻烫的指节一蜷。

宋承泽神经绷紧,死死咬住牙,低着头,带着人艰难的朝前走。

好在现在风小,踉踉跄跄,两人还是躲了进去。

山洞很小,一个人都只能缩着身子才能完全进入,更别提两个人了。

宋承泽背靠在土壁上,曲着腿,大张开。

崔玉白则坐在中间,靠着他。

两个手长脚长的男人,就这么憋屈的缩成一团,挤在狭小的洞穴里。

宋承泽紧紧抱着怀里人,试图把自己体内残存的热气渡给对方。

“等天微微亮的时候,你就去哀山,那里有我的旧部,你拿着我的私印,他们会保护你的。”

崔玉白气若游丝的说,一长段话,被他分成了许多段,像倒豆子一样,慢慢的吐了出来。

宋承泽心口一紧,他没想到,到了这种田地,这个男人还在为他谋划后路。

“为什么?”

宋承泽不明白,“崔玉白,你傻吗,明明有退路,干嘛还要带着我这个累赘?”

如果不是带着他,以崔玉白的本事,恐怕早就全身而退了。

为什么?

崔玉白看着眼前的土壁,唇角忍不住勾出几分自嘲:“可能,我蠢吧……”蠢到,丢弃一切,也要喜欢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

明知道他做的是杀头的事,还是一步步看着他,纵容他,放任他……“你恨我吗?”

崔玉白听见头顶传来的疑问,微微怔愣了片刻。

恨,怎么不恨?

不仅是因为那些屈辱和嘲讽,更多的,是因为他被糟蹋的真心。

可你要他说出口,喊出怨——他又不想了,这很没意思。

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你恨我……”宋承泽轻声说,尾音勾着颤抖。

这个事实,他并不意外也不震惊,崔玉白恨他,是应该的。

他干了那么多***事,要不恨他,他都不信。

只是心里莫名揪的慌,为什么呢?

宋承泽搞不懂。

崔玉白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话,是他己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只能勉强侧过头,亲昵的蹭蹭他的脖颈。

宋承泽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特意低下头,可他什么都没听到。

包括,他微弱的呼吸声。

夜,好平静。

宋承泽看着远处密布的火光,一向神采奕奕的眸子,陷入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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