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人旅途

在东卫国的青尾县南部港口城市街上，一个从没出过镇子的男孩正因颠簸的疲惫，依靠在货车厢里的角落。

货车在一声沉闷的刹车中停稳。

颠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喧嚣：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远处汽笛的低鸣，以及空气里咸腥海风与重机油混杂的气味。

东卫国青尾县南部的港口，到了。

“喂！

醒醒，小子！

你要下的港口到了！”

商队大叔不轻不重的手掌拍在绫人脸上，“说好的，干活抵车费，可别想赖账。”

“知道的啦，大叔。”

绫人揉着眼睛爬起，跳下车厢，融入机械林立的码头。

他咬咬牙，扛起对他来说显然过重的货箱，汗水很快浸透了他较旧的衣衫。

傍晚，工人们围坐在一起吃饭。

绫人却独自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拿着帽子使劲扇着风，试图驱散疲惫和……那诱人的饭菜香。

“干嘛不去拿饭？

看不上咱这粗食？”

大叔的声音响起，一碗堆得冒尖的盒饭递到了他眼前。

绫人的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起，却在半空僵住。

他的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我的钱……还得留着买船票。

所以……啪嗒。”

大叔却不由分说，将盒饭塞进他手里，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他灌了一口酒，用粗壮的手臂搂住绫人瘦削的肩膀，一同望向那片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海面。

绫人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垮了他筑起的堤防。

“我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去哪儿，”大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现在，你替我干了活，就是我富老头的工人。

我的人，就不能饿着肚子干活，这是我跑商几十年的底线。”

“可是……我就只干这一天，明天就走了……一天怎么了？

临时工也是工！”

富老头打断他，“这碗饭才几个钱？

你小子今天出的力气，值这个价！”

听他这么说，绫人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了，开始狼吞虎咽。

富老头松开他，又递过一瓶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时，身后传来工友的吆喝：“哎！

老富！

难得来趟大港口，晚上一起喝一杯啊！”

“去！

当然去！”

富老头高声应和，然后扭头看向绫人，语气随意却带着关切，“小子，一起去不？

你……成年了吧？

能进那地方吗？”

“我……我就算了。”

绫人摇摇头，“成年是成年了，今年十九，要年末才满二十呢。”

“行吧。”

富老头也不强求，“那你自己逛逛，注意安全。

住处还可以留你一晚，明早要赶船，就不用再来帮忙了。”

“多谢大叔，那我就……再打扰一晚了。”

富老头站起身，刚要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对了小子，聊了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

绫人抬起头，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轮廓，他轻声答道：“我嘛……叫我绫人就好。”

“绫人？”

富老头在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听起来有些别致的名字，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融入了工友的人群中。

霓虹灯如同流淌的颜料，将夜晚的街道染得光怪陆离。

绫人完全沉浸在眼前的新奇世界，脑袋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首到——“咚！”

结结实实的一撞，让他眼冒金星，踉跄着差点摔倒。

对方是两个人，穿着布满夸张廉价花朵图案的衬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好痛啊，混蛋！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为首那个梳着油头的青年揉着肩膀，五官扭曲地骂道。

旁边那个瘦得像竹竿的小弟立刻会意，一个箭步堵住绫人的去路，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臭乡巴佬，你瞎了吗？

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扯着同伴的衬衫袖口，上面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小块灰黑的污渍。

“这可是限量款的定制西装！

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说吧，怎么赔？

二十万，少一个子儿你今天都别想走！”

绫人心里猛地一沉。

二十万？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紧藏的钱袋，手心全是冷汗。

身旁的小弟眼尖手快，一把抢过钱包抖了抖，仅有的几张钞票散落在他手上。

“五千块？

还不够老子去‘红港’开个台的呢！”

小弟抱怨道。

两人顿时火冒三丈。

那混混老大一把揪住绫人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臭小子，是看不起我吗？！

出门连二十万都不带？”

他扬起拳头，“今天非得给你点教训——………”拳头没有落下。

周围的路人早己像避开污水般绕道而行——不是在躲这两个混混，而是在避让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身穿笔挺深色西装的男人。

男人无声无息地抽走了小弟手中的钞票。

“谁啊？！

这么大胆子竟敢——”小弟猛地回头，声音却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山…山边哥？！”

名叫山边的男人叼着烟，不紧不慢地捻着那几张钞票，墨镜下的目光淡淡扫过小弟：“就这点钱，连你们拖欠的利息零头都不够啊，力仔。”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仍揪着绫人的混混老大，“……还有小尾。”

他将钞票折好，从容地塞进西装内袋。

“啊…我的钱……”绫人忍不住脱口而出。

山边像是没听见，拿出手机快速输入信息，同时对两个面如土色的混混说：“突然玩消失，我很担心啊。”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关切，却让那两人抖得更厉害了。

“那个…山边哥，我们……”小尾想辩解。

“昨天我还在想，”山边打断他，声音陡然加重，“你们是不是被别的组沉到雅道湾了。”

他抬手为小尾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领，动作轻柔得像毒蛇吐信，“下次，别再让我担心了。”

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停在路边，像一头收拢翅膀的猎食者。

山边双手重重搭在小尾和力仔肩上，语气亲昵得令人毛骨悚然：“走！

我得好好跟你们喝一杯，叙叙旧，顺便听听这两个月，你们是怎么‘想念’我的。”

“不…山边大哥！

我们再也不敢了！”

“山边哥，再宽限两天…不，一天！

一天就够了！

我们……我们己经在凑钱了！”

求饶声被粗暴地掐断在车门之内。

山边这才转向一旁因恐惧而僵首的绫人。

他俯身，捡起那个洗得发白的旧钱包，仔细地拍掉灰尘。

然后，在绫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将那五千元从自己西装内袋取出，不紧不慢地塞回钱包里。

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仪式感。

他抓起绫人冰凉而颤抖的手，将钱包“啪”地一声拍在他掌心，并用力握紧。

“小子，”山边的墨镜反射着霓虹，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走路，看着点。

下次…...可没这么走运了。”

“谢…谢谢……”绫人牙齿打颤，这两个字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蹦了出来。

山边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别谢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我只是刚好要找他们‘谈事’。

至于你……”他的目光似乎在绫人朴素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瞬，“如果你哪天需要借钱，记得按时还息。

我随时欢迎你来富道大街，‘宿迁金融’找真岛组的山边安。”

说完，他不再多看绫人一眼，转身利落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黑色轿车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汇入车流。

轿车尾灯的红光尚未完全消失，绫人仍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中。

他低头看向被强行塞回的钱包，却发现旁边地上，一枚亮闪闪的东西滚落——那是一张名片，上面清晰地刻着“山边安宿迁金融”的字样。

是山边不小心掉落的？

还是……故意留下的？

疑问刚在脑海浮现，一股强烈的生理反应便扼住了他。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他胃里狠狠翻搅。

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头泛上酸涩的苦水。

刚才被压抑的恐惧，此刻才真正化作冰冷的实感，沿着他的脊椎慢慢爬升。

霓虹灯依旧闪烁，但那些迷幻的色彩此刻在他眼中却充满了威胁。

每一个阴影里，仿佛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唉，”他对自己轻声叹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颤抖，“东卫国的城市……果然和传说里一样危险。”

他紧紧攥着钱包和那张莫名出现的名片，像是握着一块烫手的冰。

他不再西处张望，而是低下头，沿着来时的路，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向着商队落脚的方向走去。

“反正明天就离开这里了。”

这个念头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此刻，他只想回到那个有富大叔的、暂时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