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肺病咳血那晚,我冒雨爬了三座山采药。全村人都骂我不知廉耻,半夜钻进寡妇门。
只有嫂子知道,我是在救她咳血的命。她攥着我衣角哭:“石头,别再来了...嫂子克夫,
不能连累你。”我捏碎手中草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第二天,族长带人堵在门口,
要沉塘治罪。我举起祖传医书冷笑:“当年瘟疫,你们谁没吃过我爹开的药?
”正当族长哑口无言时,嫂子突然从屋里冲出。她当着全村人掀开衣襟,
露出满背青紫:“去年上山采茶,是谁把我推下悬崖的?”人群最后面的茶商,
手里的旱烟杆啪嗒落地。夜,黑得像是泼翻的浓墨。雨点砸在茅草屋顶,噼啪作响,
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敲打。山风呜咽着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
吹得桌上那盏豆大的油灯忽明忽灭。石头猛地从简陋的木板床上坐起,侧耳倾听。不是风声,
是隔壁嫂子家传来的,那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
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杂音,在这死寂的雨夜里格外瘆人。又咳血了。这个念头像根针,
狠狠扎进石头心里。他利落地翻身下床,摸黑穿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褂,
背上墙角的药篓,拿起门口倚着的采药锄和那盏防风的旧马灯。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没有半分犹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山间的寒气扑面而来,
让他打了个激灵。他深吸一口气,提上马灯,橘黄色的光晕在雨中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随即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茫茫雨幕之中。嫂子的咳血,是旧疾,也是心病。自从去年春天,
他那个上山打猎的哥哥失足坠崖,尸骨无存后,嫂子就一病不起。先是整日以泪洗面,
后来便开始咳嗽,入秋后愈发严重,痰里开始带血丝,到如今,已是整口整口的暗红。
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那个留着山羊胡、眼神浑浊的老头,来看过一次,只摇头,
说这是肺痨,没得治,让准备后事。石头不信。他家祖上三代行医,虽说到了他爹那辈,
因为战乱和时局,家道中落,只留下几本泛黄的医书和一箱子干枯的草药,
但他从小跟着爹辨认草药,耳濡目染,知道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没有绝对的绝症。
爹临死前,把医书和那套银针传给他,握着他的手说:“石头,咱石家的根,
不能断在这山里,悬壶济世的心,也不能丢。”嫂子是外乡嫁过来的,温柔,秀气,
像山涧里的一株幽兰,和这粗犷贫瘠的大山格格不入。哥哥走后,
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靠着绣点帕子、偶尔上山采点野茶换钱度日,
还要忍受村里那些长舌妇的闲言碎语,说她命硬,克夫。石头知道,嫂子的病,
一半是身子亏空,另一半,是心里的郁结,是这吃人闲话给逼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雨水冰冷刺骨,山路泥泞湿滑。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里摸索,马灯的光在狂风中摇曳,
随时可能熄灭。他要去的是三十里外的老鹰崖,那里背阴的峭壁上,
长着一种叫“血见愁”的草药,书里记载,专治肺痨咳血,有奇效。只是那地方险峻,
平日里都少有人去,更何况是这样的鬼天气。荆棘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脸颊,
火辣辣地疼;脚下的石块松动,好几次他差点滑倒,滚下山涧。他咬着牙,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嫂子还在咳,那血,咳一点,人就弱一分。
不知摔了多少跤,身上沾满了泥浆和草屑,他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雨势稍歇的时候,
攀上了老鹰崖,在那湿滑的石缝里,找到了几株带着露珠的、叶片呈暗红色的“血见愁”。
他小心翼翼地连根挖出,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放进药篓最深处,用油布仔细包好。
回到村里时,天光已经大亮。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
几个早起下地的村民看见他浑身湿透、满身泥污、背着药篓从后山方向回来,都停下了脚步,
眼神异样地打量着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石头没理会那些目光,
径直冲向嫂子家那扇低矮的院门。嫂子家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
一股混杂着草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沉闷空气扑面而来。屋里比外面更暗,
嫂子蜷缩在土炕角落,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
没有一丝血色。炕沿边的破瓦盆里,赫然有着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听到动静,
嫂子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是他,那双曾经明亮此刻却黯淡无光的眼睛里,
先是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和恐惧取代。
“石头......你......你又去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咳嗽后的沙哑。
石头没说话,走到炕边,放下药篓,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嫂子却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像是被烫到一般,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石头......你别再来了......算嫂子求你了......”石头的手僵在半空。
“你听村里人说的那些闲话......嫂子是克夫的命,
已经害了你哥......不能再连累你了......”她抬起泪眼,望着他,
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决绝,“你还没娶媳妇,名声要紧......以后,
别再踏进我这门了......”看着她这副样子,石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愤怒,不甘,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盯着瓦盆里那滩血,又看看嫂子那绝望的脸,
猛地将刚从药篓里拿出来的、还带着泥土清香的“血见愁”狠狠摔在地上,草叶和根茎碎裂,
汁液迸溅。下一瞬,他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将那个瑟瑟发抖、轻得像一片落叶的身子,
紧紧搂进了自己湿透的、沾满泥泞的怀里。“别听他们放屁!”他的声音粗嘎,
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什么克夫!我哥是意外!你的病,我能治!我一定要治好你!
”嫂子在他怀里僵住了,随即,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崩溃般涌出,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粗布衣裳。她没有再推开他,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攥紧了他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就在这时——“砰!
”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破碎的木屑飞溅。刺眼的天光涌了进来,
照亮了屋内这紧紧相拥的两人。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族长老周头,
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一张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
跟着村里几个有头有脸的老人,还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男男女女,
脸上带着鄙夷、兴奋、或是事不关己的冷漠。“石家小子!林秀娘!你们干的好事!
”老周头用拐杖重重杵着地面,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简直丢尽了咱靠山屯的脸!”“就是!早就看他们不对劲了!小叔子天天往寡妇嫂子屋里钻!
”“伤风败俗!不知廉耻!”“按族规,得沉塘!以正风气!”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雨水,
劈头盖脸地砸来。嫂子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推开石头,缩回炕角,用薄被紧紧裹住自己,
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石头缓缓直起身。他没有看那些义愤填膺的村民,
目光直接落在族长老周头脸上。他没有惊慌,没有畏惧,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凝固的平静。他弯腰,从摔碎的草药旁,
捡起那本一直被他珍藏在药篓夹层里、用油布包裹着的、封面已经磨损泛黄的祖传医书。
他举起医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沉塘?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目光缓缓扫过门口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老周叔,
民国二十八年,山里闹瘟疫,你爹躺在床上烧得说胡话,是谁冒着被传染的风险,
三更半夜踹开你家门,硬是用三副汤药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的?”老周头脸色一僵,
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石头目光转向他旁边一个矮胖的老头:“三爷爷,你家长孙,
三岁那年误食毒蘑菇,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是哪个‘不知廉耻’的人,用银针封穴,
灌下解毒汤,守了他一天一夜,才保住他那条小命?”矮胖老头眼神闪烁,低下了头。
“还有你,栓子娘!”石头看向人群中一个眼神躲闪的妇人,“前年你难产,血流了一炕,
接生婆都说没救了,是谁用祖传的止血针,帮你吊住一口气,让你等到镇上的大夫赶来?
”那妇人脸一红,嗫嚅着往后缩。“当年瘟疫,山里死了多少人?你们在站的,
有一个算一个,谁没吃过我石家开的药?谁家没受过我爹的恩?”石头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如今我爹不在了,我石石头遵他遗命,行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