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混着血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漫,远处伤兵的***声穿过石缝,像钝刀刮着耳膜。
"萧娘子可曾见过这种缝合术?
"他忽然扯开染血的袖管,露出臂上蜈蚣状的疤痕。
这是三日前为救跌落熔炉的王铁匠,用绣花针蘸着烧酒缝合的伤口。
萧月宁的刀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洞外忽有马蹄声破雨而来,混着铁甲碰撞的铿锵。
陆明趁机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堆放箭簇的木箱,冷硬的触感让他清醒——史书记载,萧铣此刻应蛰伏在罗县,怎会出现在涿郡?
"报!
"浑身湿透的斥候跌进洞中,蓑衣下露出半截黄麻信筒,"唐国公的运粮队遭劫,李字旗...插在三十里外的乱葬岗!
"萧月宁双刀归鞘的铮鸣惊起飞蝠,她扯开信筒的动作带着武将特有的利落。
陆明瞥见帛书上盖着河间郡守的鱼符印,突然想起大业七年正是李渊任扶风太守之时。
"备马。
"萧月宁将帛书掷入火堆,腾起的青烟里,她鼻梁上的小痣泛着赤色,"陆先生可愿同往?
"雨幕中的乱葬岗浮着磷火,陆明攥紧缰绳,看着前方绯色身影劈开雨帘。
萧月宁忽然勒马,马蹄在泥泞中划出深痕——五具无头尸体呈扇形倒伏,中央的李字旗杆上,用肠子系着个描金漆盒。
"是宇文家的手段。
"随行的疤爷啐了口唾沫。
陆明下马时踩到半块玉珏,借着闪电看清上面"弘农杨"的篆文,心头猛地揪紧。
这不该是三年后才会被灭门的世家信物?
漆盒突然发出机括弹响,萧月宁双刀出鞘的刹那,陆明己经扑倒身旁的秦大郎。
毒针擦着发髻掠过,钉入槐树时腾起青烟。
漆盒内滚出颗骷髅,天灵盖上刻着"唐"字。
"李渊的人头?
"疤爷举着火把凑近。
陆明却盯着骷髅耳后的金箔——这分明是宇文家死士标配的耳识标记。
他忽然夺过火把掷向漆盒,爆燃的火焰中传出刺鼻的硫磺味。
"是离间计。
"雨水顺着陆明的下颌滴落,"宇文家要挑动义军与李渊相争。
"他说着用树枝拨开灰烬,露出未燃尽的牛皮纸,上面画着河间布防图。
萧月宁的刀尖突然抵住他咽喉:"你如何识得宇文家秘术?
"雨声中混入弓弦绷紧的咯吱声,二十步外的树丛里,隐约可见反曲弓的轮廓。
陆明咽下唾沫,冰凉的刀刃激得汗毛倒竖。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半枚铜符:"三日前黑骑突袭铁匠铺,这是从死者身上所得。
"铜符上的狼头缺了右耳——正是宇文智及部曲的暗记。
刀锋倏然撤回,萧月宁翻身上马:"回饮马滩。
"她突然甩出马鞭卷住陆明手腕,"你坐我的马。
"疾驰中,陆明的后背能感受到女子铠甲的温度。
雨水冲刷着血腥气,他忽然发现萧月宁左肩铠甲有处细微的裂痕——这是白日里为救他挡箭留下的。
"陆先生可通医术?
"萧月宁的声音混在风里。
陆明刚要回答,坐骑突然人立而起。
前方林间窜出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怀中紧抱着个陶罐,粗布衣裳被荆棘划得稀烂。
"求贵人赐药!
"女子扑跪在泥水中,陶罐里飘出三七与艾草的味道。
陆明瞳孔骤缩——这分明是防治破伤风的药方!
萧月宁的刀鞘挑起女子下巴,火光映出张沾着泥污的秀丽面容。
女子颈间晃动的银锁片上,赫然刻着杨氏族徽。
陆明想起乱葬岗的玉珏,突然开口:"姑娘可愿随军为医?
"饮马滩的黎明浸在药香里。
陆明看着新搭的草棚下,那个自称"阿眉"的女子正用石臼捣药。
她的手指在处理紫珠草时会有个独特的回旋,这是弘农杨氏代代相传的"回春手"。
"杨姑娘的制药手法,倒像洛阳永康堂的路数。
"陆明故意将艾绒搓成塔状。
这是他在中医药博物馆当志愿者时学的技巧,果然见阿眉捣药的动作滞了滞。
"陆大哥说笑了。
"阿眉抬头时,额角的淤青恰被晨光照亮,"永康堂五年前毁于大火,妾身不过..."尖锐的号角声撕裂晨曦。
陆明抄起药碾挡开袭来的流矢,将阿眉推进草垛。
饮马滩东侧山坡上,三百重甲步兵正列方阵推进,云梯的阴影如巨兽獠牙。
"是河间郡兵!
"疤爷的怒吼混着擂鼓声传来。
陆明攀上瞭望塔,见敌军阵中竟有十架床弩——这不该是郡兵该有的配置!
萧月宁的红马掠过营栅,双刀划出银弧:"他们用民夫在前!
"陆明定睛看去,果然见前排士卒粗布下露出黥面——都是充军的流民!
"取火油来!
"陆明踹翻滚烫的药炉,火星溅在晾晒的艾草上。
他扯下帐幔浸入灯油,转头对秦大郎吼道:"带三十人绕到北坡,用烟攻!
"当第一架云梯搭上木栅时,陆明点燃了浸油的幔布。
浓烟顺着北坡飘向敌阵,混着燃烧的艾草与曼陀罗——这是昨夜他与阿眉配制的迷烟。
重甲步兵开始踉跄,阵型出现裂隙。
"放!
"萧月宁的令旗挥下。
潜伏在壕沟的义军突然掷出陶罐,这是陆明用硝石、硫磺与皂角粉调配的原始催泪弹。
河间郡兵在烟雾中自相践踏,床弩手被迷了眼的弩箭射穿大腿。
混战中,陆明突然瞥见敌阵后方闪过鹅黄衣角——那分明是昨日阿眉所着之色!
他抓起弩弓冲出战壕,在乱军中劈开血路。
鹅黄身影消失在桦树林的刹那,他听见机括声响。
五支连弩钉入身后树干,陆明翻滚着躲过刀光,后颈却被冰冷的手掌按住。
阿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陆先生不该追来的。
""杨姑娘的耳坠换了位置。
"陆明盯着她右耳新添的翡翠坠,"昨日救你时,左耳戴着两枚银环。
"他说着突然扬手,药粉扑向对方面门。
阿眉旋身后撤,鹅黄襦裙绽开如菊,袖中抖出三尺软剑:"不愧是能识破宇文家计谋的人。
"她的剑法带着宫廷的华丽,却招招首取要害。
陆明狼狈地以药囊格挡,薄荷与雄黄粉迷了剑光。
"你颈间银锁刻着弘农房,但杨玄感兵败后,这一支该绝嗣了。
"陆明喘着粗气背靠古槐。
阿眉的剑尖突然颤了颤,他趁机说出惊天之语:"除非...你是杨玄纵的遗腹女?
"软剑当啷坠地。
阿眉踉跄半步,眼中浮起水雾:"你...你如何知道?
"林间忽有马蹄声近,她猛地推开陆明:"快走!
宇文家的死士..."话音未落,三支羽箭破空而至。
陆明扑倒阿眉的瞬间,箭簇擦着肩头没入树干。
萧月宁的红马撞进林间,双刀绞飞第二轮箭雨:"上马!
"三人一骑冲出桦树林时,陆明发现阿眉的襦裙渗出血色。
她惨笑着从发髻拔出银簪:"箭上有毒...这是宇文家特制的牵机..."簪头雕着的杨花忽然裂开,露出粒朱红药丸。
"吞下!
"陆明捏碎药丸,混着雨水塞进阿眉口中。
这是他在铁匠铺用曼陀罗籽与甘草调配的解毒剂,曾在野狗身上试过药性。
阿眉的瞳孔开始涣散,指尖却死死抠住他腕上旧疤。
饮马滩的灯火彻夜未熄。
陆明盯着砂锅里翻滚的药汤,听着里间萧月宁与巫医的争执。
布帘突然掀起,女医师摇头叹道:"箭毒入心脉,除非...""用这个。
"陆明递上竹筒,里面是用野蜂巢提取的蜂毒血清。
这是他穿越后最冒险的尝试——七日前用死囚试验时,差点要了那人的命。
萧月宁的刀鞘压住竹筒:"你要用巫蛊之术?
""比你们的放血疗法管用。
"陆明推开刀鞘。
床榻上的阿眉忽然抽搐,口中溢出黑血。
他再不迟疑,将血清注入她肘间静脉。
三更时分,阿眉的脉搏终于平稳。
陆明瘫坐在药渣堆里,发现萧月宁的铠甲还带着血污。
"萧将军不妨更衣。
"他递上烘干的布衫,"铠甲左肩的裂痕,易遭风邪。
"萧月宁解甲的动作忽然顿住:"你白日里说杨玄纵...可知这话传出去,整个饮马滩都要陪葬?
"油灯爆了个灯花。
陆明望着墙上跳动的影子,轻声哼起《兰陵王入阵曲》。
这是他在博物馆听过的古谱,此刻萧月宁骤然苍白的脸色,印证了那个野史传闻——兰陵萧氏,正是北齐高氏后裔改姓!
"够了!
"萧月宁的刀柄砸碎药罐,"你究竟..."她的质问被突然闯入的秦大郎打断。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竟浑身发抖:"探子在三十里外...发现了唐国公的嫡长子..."陆明手中的药杵坠地,碾碎了半朵干芍药。
李建成此刻出现在河北,比史书记载整整早了两年!
他转头望向昏迷的阿眉,忽然明白这场雨中的乱局,早己偏离了既定的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