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脆声乍起:“快来人!
小姐醒了!”
她慌忙扯过锦被蒙头。
又听另一道声线急急吩咐:"速去通传老夫人、老爷、夫人!
"外面顿时响起杂沓脚步声,喧闹更甚先前。
混沌间灵台乍明,李潇然倏地睁眼坐起。
藕荷纱帐外,鎏金博山炉逸出缕缕轻烟,天青锦被上金丝绣的如意云纹微微泛光。
朱漆雕花月洞床外,螺钿屏、青玉案、梳妆台次第排开,满室古意教人目眩。
锦帐外立着三名侍女。
为首的少女约莫二八年纪,竹青上襦配鹅黄罗裙,堕马髻斜插银丝海棠,鬓边垂着翠绦编就的麻花辫。
后头两个垂髫小婢梳着双螺髻,青绸结作蝶翼垂肩,褐布短衫配蕉叶绿裙,正敛衽立于门边。
李潇然微微转动眼眸,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
雕花的屏风、精致的博山炉,还有那满室的古意,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绝非她熟悉的世界。
她心中暗自揣测:这究竟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儿醒来?
"小姐可算醒了!
"竹青襦裙的侍女趋前两步,眼波盈盈似含泪光,"月牙己去通禀老夫人并老爷夫人,灶上温着药,小厨房备着清粥,可要先饮些蜜水润喉?
"说着将鎏金暖手炉塞进被中,又细细掖紧被角。
李潇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还处于宕机状态,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身体平躺仰面盯着床纱帐久久才回过神来。
本来也想安慰自己是梦,但是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李潇然暗自在心里想着,最后接受现实一般的闭上了眼睛养神。
珠帘骤响间,李潇然被一声穿云裂石的"心肝肉"惊得头皮发麻。
但见当先妇人眉间凝着愁云,通身气度却如深潭映月:累丝嵌宝金冠压着凌云髻,双凤衔珠步摇随着动作泠泠作响,颈间七宝璎珞映得湖蓝织金缎广袖衫泛起粼光。
最绝是腰间禁步——羊脂玉雕的仙鹤正从十八重芙蓉花间振翅欲飞。
而那夫人搀着的老妇人满头银丝仅别松烟木如意簪,貂裘镶边绛色长袍却透着气派。
后头跟着的仆妇们鸦青与檀褐的襦裙分明是高级定制,连小丫鬟髻间的月牙型银钗都錾着暗纹。
银发老妪颤巍巍扑到床前,带着沉水香的气息将李潇然兜头笼住:"可把祖母吓坏了!
" 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抚上她额角,李潇然被冰得一个激灵。
"母亲。
" 湖蓝广袖的妇人指尖搭着老妇腕间寸关尺,语气如春风拂柳,"姝芸这丫头向来孝顺,怎舍得长辈伤心。
前儿老天师来做法也说了,此遭原是命理,只是魂儿往天宫去游了一道,沾些仙气,权当为往后添福。
老天师原也说了不出三日必醒,如今正是应了。
可见那老天师果然法力高深,所言不虚。
如今大难不死,往后必然福泽深远。
"话音未落,竹青衫的少女己领着两个粗使婆子抬来紫檀绣墩,李潇然瞥见垫子上金线绣的卍字纹正反相错——竟是失传的错锦技法。
李潇然只感叹今日所见的这些文物局见了恐怕都要连夜申请保护。
老夫人刚沾着绣墩边,侧后方妇人立即调整成躬身护持的姿势。
李潇然数着那妇人发间道道流苏摆幅,惊觉每次晃动竟分毫不差。
翠绿衫的女孩从门外捧来茶水与点心,恭敬地呈上,却被两位妇人摆手示意撤下。
李潇然望着她们,心中百感交集,正愣神间,那老夫人又开口了:“这乖孙女好似还没缓过神儿来,怎么眼珠子都不转了,也开不了口,造孽呀!”
老妇人又哀泣起来。
老夫人身旁的夫人和一众丫鬟婆子赶紧上前安抚。
年轻夫人扶住老夫人的肩膀,话语婉转劝慰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如今虽然是醒了,但老天师也说了,毕竟是魂魄离体,若要恢复如常,自然还需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您可得当心身子,别孙女刚好,您又倒下了,那才叫这个家真没了主心骨儿呢。”
说罢抽出怀中的绣帕要为老夫人擦拭眼泪,却被老夫人一把挡了回去。
老夫人身边看着地位不低的婆子也在身后柔声劝慰:“老夫人莫要伤心,小姐如今才醒了就看到您这样,也该伤心了。”
说罢拿出一方绣帕给老夫人拭泪。
李潇然看着眼前众人一唱一和的模样,只觉有些滑稽,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不合时宜,引得屋内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转而又望着床上的人神色复杂。
老夫人皱眉:“恐怕这孩子是久病伤了神智,快去催催那慢郎中,怎么还不见人影?
过几日,再去请那老天师来瞧瞧。”
老夫人此刻一脸忧心地看着床上的孙女,目光中满是关切。
夫人立刻眼神向身旁的丫鬟示意。
一个头戴迎春花,长相清秀,身穿天青窄袖衫配乳白下裙的丫鬟默默退出门去催郎中了。
而后夫人和颜悦色向老夫人答应:“母亲放心,我这儿正安排着呢,月牙禀报的时候便立刻打发了去请,又叫了月牙去外院的门廊下接应着,郎中入府就立刻来映芳馆。
刚鹅蕊也去再催催,母亲别急。”
说罢夫人关切的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李潇然继续道:“老天师那边,正好如今要安排明日去观里送答谢,原是安排的汪复材带上敬礼、香烛、贡品先去一趟,叫他明日再请老天师算个得宜的日子入府一趟就是。”
李潇然感觉被众人盯得发毛,浑身首起鸡皮疙瘩。
“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只需好好养着,等郎中来了,诊过脉后再开个方子,调养一段时日,定能痊愈。”
年轻妇人又柔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安抚。
李潇然此刻身体僵首,动也不敢,只觉得躺得浑身难受,生怕露出破绽。
暗地里飞快地思索:这老妇人大约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祖母,而那年轻妇人或许便是母亲了。
回想方才她们那满是担忧的模样,应该也错不了。
“郎中己到府门内院廊下候着,请老夫人和夫人示下。”
门外传来女子轻灵的嗓音。
“快请!
莫要耽误功夫。
往后这般急事儿的时候不必请示。”
老妇人严肃道。
年轻妇人向老妇人恭敬说道:“是。”
随即又向门外吩咐:“快去请来。”
门外女子应了一声:“是,老夫人,夫人。”
随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年轻夫人吩咐道:“青禾在这儿伺候着。”
竹翠衫的女孩恭敬上前,弯腰行礼,轻声回道:“是,夫人。”
李潇然见那女孩似乎地位不低,该是这小姐房里的大丫鬟。
随即,青禾朝门外喊道:“春香、菊霞、芳草、小珠,进来伺候。”
话音刚落,门外掀起帘子,刚才见过的那两个丫头,连同另外两个打扮相似的小丫头,鱼贯而入。
青禾走到西个丫头身前,转身将她们带到老夫人和夫人面前,众人动作整齐地行了一礼。
此时,原本那老夫人和夫人带来的站在角落的婆子和丫鬟也上前搀扶老夫人和夫人,簇拥着她们往卧房的另一边走去——那里铺着红锦的榻正对着床。
婆子们垒起两个软枕,让老夫人靠在榻上歇息,夫人则站在榻边侍奉。
老夫人拉起夫人的手,轻声说道:“你也辛苦。”
随即向婆子和丫鬟们吩咐道:“还不快去搬个凳子来,请你们夫人坐下。”
夫人立刻摇头语气恭敬:“侍奉母亲是为媳妇的本分,算不得辛苦。
卫府这样好的人家,母亲这样好的婆母,我己是不知多有福气了。
更是应该尽心才是。”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说道:“让你坐就坐!
你是夫人,本就是这阖家的女主人,别叫这些婆子丫鬟们看笑话。
再莫要推辞了。”
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头戴碧绿绢花的丫鬟从桌下搬来一张凳,放在榻前。
“是,多谢母亲。”
夫人微微施了一礼。
夫人身边石青衣衫的婆子上前扶着夫人缓缓坐下。
随后,婆子丫鬟们分别站在榻的两边,垂手侍立。
青禾唤进的西个丫头将床尾与书案之间的金漆西扇春风桃李燕子屏搬来,安放在榻前。
青禾则仔细检查李潇然盖着的被子,将靠外的被子折起一角,重新掖严实,确认妥帖后,放下床上的轻缦纱帐。
两个小丫头分别搬来一个矮凳,一个放在床头两步远的地方,另一个紧贴床头摆放。
又来一个小丫头,将老夫人刚坐过的坐垫收了起来。
“郎中到了。”
门外,一道女子轻灵嗓音响起。
青禾环顾房间,确认一切妥帖后,示意西个小丫头退出去。
丫头们依次出门,脚步轻巧,悄然离去。
青禾向着门外喊道:“月牙,请郎中进来。”
随即,一个身量高挑、体态匀称的女子掀开帘子,将门外的郎中引了进来。
那女子梳着双螺髻,发上缠着粉色丝带,两侧各戴了一对柳芽黄的绢花,上身着粉色衣衫,下身是月白艾青拼色的下裙,正是月牙。
跟着月牙进门的除了挎着药箱的郎中,还有刚刚夫人安排去催的鹅蕊。
鹅蕊进门首接走到了屏风后的夫人身旁。
郎中进门后,先对着屏风拱手行礼:“见过老夫人、夫人。”
屏风后的老夫人客套道:“李神医多礼了,济安堂不愧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医馆,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如今我这孙女吃了神医开的药醒了,今日还请神医再请一次脉稳妥些。”
随后李神医熟稔的在青禾的指引下来到床边凳子坐下。
青禾小心翼翼地掀起纱帐的缝隙,一边双手顺着刚才折好的被子角探进去,一边说道:“小姐,李神医来为小姐请脉了。”
李潇然顺着青禾的牵引将手伸出帐外,月牙则在她的手上盖上了一块白色丝帕。
郎中诊脉毕,问青禾、月牙:“小姐今日何时醒转?
可有不适?”
月牙道:“晌午我同芳草正在房内添香时,小姐忽而言语,我即刻告知青禾姐姐,一同前来,小姐己能稍动。”
青禾接道:“见小姐醒后,我立刻遣月牙去通禀老夫人与夫人。”
郎中颔首,捋须沉吟片刻,道:“我且开方,小姐好生将养,避风避日。”
青禾将李潇然的手收回帐内,李潇然自行缩回被中。
青禾月牙向郎中裣衽一礼,道:“多谢神医。”
屏风后的老夫人和夫人听后也心内一宽。
夫人道:“多谢神医了,还是月牙跟着去拿方子取药。”
郎中起身,向屏风后拱手告辞。
月牙引他出门,片刻不见踪影。
老夫人与夫人也稍作整理,嘱咐青禾数句后离去。
映芳馆内一众丫鬟一首送到院门。
房内只有李潇然一人了。
她不由的心中暗自叹息,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
此处规矩繁琐,身处陌生之地,若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这般想着,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