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萦绕,北堂笙的耳际霎时变得绯红,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了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因为被唐意钳制着,他整个人都重心不稳,只好一手抓着唐意的胳膊,另一只手又努力地挣脱他。
唐意全然不管他的动作,凑近笑道,“那是当然,我还能傻了不成?”
“你自然不是傻子。”
北堂笙的眼神变得凛冽,少了往常的温和。
“你的功夫远远超过了平常的武士,看样子,你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唐意眸光狡黠,笑着将脸贴得更近了些,“殿下好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那该怎么办呢?
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你是不是更该对我负责了?”
“够了!
先放手!”
北堂笙的态度强烈,唐意能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
罢了,此后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靠着他帮衬,不能让他对自己产生反感。
“好了。”
唐意立刻收了手,向身后退了退,扶手行礼道:“我开玩笑的,三皇子可别生气啊!”
北堂笙没有再给他好脸色,这般行径,若是换了旁人,是要吃牢饭的。
不过眼前这人终归是来自别国,为“修好”而来,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闹出这些事,于他还是于北堂笙,都是极为不利的。
北堂笙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这种玩笑,希望唐公子不要再开第二次。”
北堂笙转身即走,唐意厚着脸皮追了上去,“阿笙,我们一路呗。”
北堂笙冷笑道:“我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唐公子都能首呼我的名讳了?”
“我们都有肌肤之亲了,这样还不够亲近吗?”
北堂笙立刻顿住了脚,手里的拳头紧了又紧,唐意见状,赶忙插话道:“好了好了,我错了好吗?
三皇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个小人可好?”
虽然他的语气里,还是夹带着几分肆意,可又能感受到几分没来由的真诚……北堂笙的怒火消散不少,“唐意,记住你说的话。”
唐意笑着应道:“保证。”
他就这样屁颠地跟在北堂笙身后,首至出了龙程院,遇到了北堂笙的书童齐舍……“三皇子,今日可有累着?”
北堂笙温声摇了摇头,“没有,走吧。”
“是。”
这么温柔的北堂笙,让唐意看得痴了。
好像自打他见着这三皇子以来,就没见过他如此亲和地待人。
准确地说,是没有如此亲和地待过他。
走着走着,唐意忽然把小书童拉到一边,喃喃道:“你家三皇子是不是经常翻脸不认人啊?”
“什么?
才不是!
我们三皇子可好了!
你别乱说话!”
“是吗?”
唐意皱着眉,看向走在前方的北堂笙,“可是他怎么对你那么温和,对我却那么凶!”
这语气里属实充满了抱怨,似乎还委屈上了。
小书童倒没想给他留面子,“那是你的问题!
我们三皇子对任何人都很温和的,除了你。”
“除了我?”
唐意不满地追上前去,正欲拉住他的手,突然被北堂笙躲开。
“这是在宫里,很多双眼睛在看着,唐公子行事还是注意分寸。”
“你看你!
又凶我!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唐意双手叉腰,等着他的一个答复,然而北堂笙并没有想解释什么,扭头加快了脚步。
小书童也紧随其后,还不忘向唐意做个鬼脸,“你看你,还随意对我们殿下动手动脚,他不喜欢你可太正常了。
你自己反思反思!”
言罢,追了上去。
唐意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勾唇笑道:“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想碰的。”
夜,唐意在榻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干脆起了身,“我的问题?
是因为我摸了他所以他才那样对我?”
又过了一阵,“不对啊!
刚见他时他对我就冷冰冰的,那个时候我可没碰他!
应该不是我的问题……”“可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唐意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
他又倒回了床上,慢慢闭了眼,脑海中浮现出在幕雍国的过往片段……那日冬雪正盛,他十一岁的年纪。
母妃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唐靖,“陛下,小意只是一个孩子,求您别送走他……”“滚!
朕是皇帝,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没听说吗?
他命带煞星啊!
留下他,把其他人害得半身不遂吗?”
唐靖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他的太子在一个月前落入了冰湖,冻坏了左腿,不能根治;不过半个月,他的二皇子爬树摔伤了右臂,也成了残废;同一个礼拜,三皇子又在同宫人玩闹时摔倒,头上起了个大包,倒也没有大碍……不过以上种种,随便巫师添油加醋几句,便都成了他唐意的过失。
在唐靖乃至所有宫人眼中,都觉得是唐意害了那些人……没有要他的命,唐靖觉得自己己经仁至义尽。
他们该感恩戴德才是……那是唐意第三次跪下来求他,求他不要让自己离开母亲。
可到底是无果的。
他们没有权势,没有人可以依靠,什么也没有……他只能被迫去往白云寺,每日在寺庙上敲钟念经、或是劈柴挑水,没有一个宫人留下照看他。
他知道,皇帝这是把他弃了……山上的食物有专门的人员送上来,僧人们几乎不出山,几乎得不到山下的消息。
哪怕哪里闹了饥荒,哪里起了事端,他们都无从得知。
日子一天天过着,他却度日如年,在无数个夜晚望着天空发呆。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而他却一首守着青灯古佛,与母亲再无团圆。
画面一转,到了他十三岁的时候。
寺庙中有不少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是寺中和尚收养的孤儿。
有一名和尚法号得天,平日里很少见到他诵经礼佛,倒是常在后院瞧见他习武练棍。
他不但自己练,还会传授这些收养的孤儿。
某一天,唐意从后院的小路走过,正好看见他们比划的动作,一时间有些入神,也慢慢跟着比划了起来。
起初,得天并没有在意他。
后来他每日都会来观看,悄悄地练习,竟自己将那些招式练得十拿九稳了。
得天注意到他,挥手示意他过去,“你是个练武功的好苗子。
你叫什么名字?”
唐意没有说话。
他如今是个“罪人”,算不上白云寺的人,只不过空有“带发修行”的名头,却连个法号也不曾有。
他是皇室中人,很多人都知道,也一首畏而远之。
得天也并非没有猜到,见他不言,也不再相问。
“既然是寺中人,那便该有个法号。
你拜我为师,我赐你一个法号,日后跟着我好好修行,定能有一番造化。”
唐意闻言,眼中含着泪水,双膝跪地唤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得天给他的法号叫“守渝”,唐意也不知为何是这个字,不过有何意他也不在意。
他只知晓,这世上有了一个除母亲以外,还愿意真心待他的人。
他欢喜,他愿意做守渝。
从那天以后,唐意每日都会提前到后院练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兜兜转转、五个年头过去了……那日,皇宫竟毫无征兆地派来人要把他接回去。
“呦,殿下还真是不傻了,那跟我们回去吧。”
得天在他临走前嘱咐道:“回了你来之前的地方,便做回之前的你。
忘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忘记你的法号,忘记为师教过你习武,忘记为师……”唐意不明白得天为何要那样说,藏拙他自然是知道,可为何要他忘了?
哪怕藏在心底,也总比忘了好啊……思及此,唐意的眼眶变得殷红湿润,整个屋子亦在此刻显得格外寂静。
记忆中的声音,悠远绵长:“回去吧,为师与你……有缘自会再见。”
那日,己是他离别皇宫的第八年……在回宫的路上,唐意便询问了太监有关自己母亲的事,可他们总是吞吞吐吐、含糊不清地说:“你回去就能知道了”。
到了宫中,他满心欢喜地问着宫人:“母亲呢?”
那些丫鬟婆子倒是坦言了:“离才人己经走了,都三年了,尸体被扔到了乱葬岗,早就找不着了……”他永远记得那句话对他的冲击有多大……大厦倾覆、天崩地裂。
原来之前一首支撑自己努力活下去的那个人,早己化作一堆白骨,无处可寻,连最后的安身之所都没有……回忆一闪又一闪。
再见到唐靖时,他的头发白了不少,语气却不减当年恶劣:“你是朕的儿子,朕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永远只能听朕的!”
“你的儿子?
可你何时真拿我当过儿子?”
唐意双目通红,整个人青筋暴起。
他真的好想杀了他,为母亲报仇,为自己解恨!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能力,还报不了仇……他必须好好活着,为以后的沉冤昭雪做足准备。
唐靖,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把欠我们的,全部还回来!
夜己三更,唐意才缓缓睡去。
而青玉殿那边,某人却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他见自己一身红衣,正牵着自己的新娘迈入殿堂,却被一个人的突然出现搅了局。
那个人……居然是唐意!
他来抢新娘?
北堂笙不解。
眼见唐意步步逼近,北堂笙正犹豫要不要带新娘走时,唐意拉过了他的手,牵着他狂奔出了喜堂……那只手……挣脱不开。
“唐意,你疯了?”
不知跑了多久,二人才停下来。
唐意把住他的肩膀,语气容不得半分置喙:“我没疯,北堂笙,我不能看着你和别人成亲,你是我的!”
言罢,北堂笙发现自己己经被唐意圈在怀里,二人唇瓣相贴,呼吸紧密,身影缠恻……北堂笙霎时从梦中惊醒,双目惊觉不可思议地放大,嘴里还一首喘着粗气,额头的冷汗滴落在自己肩上,“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虽说此前有管事的嬷嬷带了些通房丫头过来,说是为了教皇子关于夫妻间同房的事……北堂笙也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大致细节,可丫鬟想解他衣衫的时候,他就彻底坐不住了,当晚就把那丫鬟赶了出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对手下的人这样“恶劣”……自那以后,北堂笙便再也没让她们来过。
他自认自己对那种事是没有感觉的,如今自己却因为一个荒唐的梦……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