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鸦羽起时,死兆天眼开
头顶那方小小的天窗,漏下七月本该灼人的天光,此刻却灰蒙蒙的,被一层蠕动、聒噪的阴影彻底吞没。
成千上万只乌鸦,不知从哪个阴湿的角落钻出,汇聚在祠堂屋顶和西周的老槐树上,黑压压一片,翅膀扑棱声和嘶哑的啼叫拧成一股沉闷的、令人心头发慌的噪音,低低地压下来。
祠堂里挤满了人,本村的,邻村来看热闹的,嗡嗡的低语声在乌鸦的噪音下显得苍白无力。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的辛辣、汗水的酸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村外乱葬岗的腐朽土腥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祠堂中央那个穿着武魂殿制式灰色劲装、神情刻板的中年男人身上。
素云涛执事。
他胸前那枚由长剑、锤子和龙形魂兽组成的徽章,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代表着遥远武魂城的权威,也代表着改变命运的唯一可能。
墨羽前面,一个个孩子带着或激动或忐忑的神情上前,将手按在那块古朴的觉醒石上。
光芒次第亮起,大多是锄头、镰刀、蓝银草之类微弱的光影,偶尔夹杂着一点稍显明亮的家禽家畜虚影,引来几声压低的叹息或短暂的艳羡。
“下一个,墨羽。”
素云涛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这种穷乡僻壤,能出什么好苗子?
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墨羽深吸了一口气,祠堂里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奇怪的、类似铁锈的微腥。
他迈步上前,脚步落在青石板上,轻得几乎听不见。
祠堂里似乎更暗了些,头顶乌鸦的鼓噪也骤然拔高了一个调门,仿佛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穿透了瓦片,死死钉在他的背上。
他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那块粗糙温热的觉醒石。
一股微弱的暖流,像初春解冻的溪水,顺着指尖向上蔓延。
嗡——低沉的震颤并非来自石头,更像是从祠堂的地底深处,从那些盘根错节的老槐树根须里传来。
墨羽感觉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寒彻骨的气息猛地从自己身体深处炸开!
那气息阴冷、粘稠,带着一种万物终末的死寂,瞬间淹没了觉醒石传来的暖流,并狂暴地向外席卷!
祠堂里悬挂的几盏油灯,灯焰猛地一矮,剧烈摇曳,仿佛被无形的寒风吹袭,发出濒死般的“噼啪”声。
光线骤然黯淡,整个空间被拉入一种黄昏般的阴翳里。
祠堂内外的乌鸦叫声在同一刻达到了顶峰,尖锐、凄厉,如同亡灵的哭嚎,汇成一股令人头皮炸裂的声浪,疯狂地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怎么回事?”
“灯!
灯要灭了!”
“外面的乌鸦疯了!”
人群一阵骚动,惊呼和低骂声西起。
几个胆小的孩子吓得哭出了声,紧紧攥住身边大人的衣角。
素云涛刻板的表情第一次裂开了缝隙。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祠堂昏暗的光线,死死盯住墨羽的掌心!
那里,觉醒石散发出的不再是柔和的魂力光辉,而是被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所取代。
一只鸟类的轮廓在那片幽暗中迅速凝聚、凝实。
通体漆黑,羽毛并非油亮的黑,而是一种更深邃、更虚无、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吸进去的暗影。
它的体型比寻常乌鸦略大,双翼收拢,带着一种沉凝的威仪。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
两点幽蓝!
那不是反射的光,而是从它眼眶深处自行燃烧起来的魂火!
冰冷,跳跃,带着一种洞穿皮囊、首视灵魂的漠然。
魂火摇曳着,在它漆黑的头颅上烙下两枚令人不寒而栗的印记。
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发僵的寒意,正以这只幽蓝双瞳的乌鸦为中心,丝丝缕缕地向外弥漫。
祠堂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油灯的火苗挣扎着,随时可能熄灭。
“这…这是什么?”
人群里有人牙齿打着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素云涛的脸色彻底变了。
不再是倦怠,而是震惊,随即被一种本能的厌恶和鄙夷取代。
他见识过各种武魂,强大的、弱小的、奇特的,但这种气息…阴冷、死寂、不祥!
像墓穴里吹出的阴风,像腐烂沼泽里升腾的瘴气!
“乌鸦?”
素云涛的声音干涩,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呵,废武魂中的废武魂!
晦气!”
他几乎是抢着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摸出那颗用于测试魂力的蓝色水晶球,粗暴地塞到墨羽那只刚刚离开觉醒石、还残留着一丝阴冷触感的手中,“赶紧测!
测完下一个!”
他只想尽快摆脱这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和那双幽蓝的眼睛。
墨羽默默握住了水晶球。
入手冰凉滑腻。
他体内的那股冰寒死寂的气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根本无需引导,那股力量咆哮着,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涌向掌中的水晶!
嗡——!
水晶球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欲目的幽蓝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温暖或神圣,而是冰冷、死寂、带着一种要将万物冻结的寒意!
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祠堂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人惊恐或呆滞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
祠堂角落里的阴影在这光芒下扭曲、蠕动,仿佛有了生命!
光芒亮到极致!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层在绝对零度下崩解!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颗代表着魂师天赋基石的水晶球,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幽蓝的光芒从裂缝中狂野地喷射而出!
下一秒!
轰!!!
水晶球炸了!
不是裂开,是彻底的爆炸!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死光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而出,带着刺耳的尖啸!
离得最近的素云涛首当其冲,碎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割断了几缕头发,在他灰扑扑的劲装上留下几道细微的划痕。
他下意识地猛地后退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祠堂粗粝的柱子上,脸上那刻板的傲慢被一种见鬼般的惊骇彻底撕碎!
“碎…碎了?!”
他失声尖叫,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死死盯着墨羽那只摊开的手掌。
掌心空空如也,只残留着几缕迅速消散的幽蓝寒气。
死寂。
祠堂内外,刚才还震耳欲聋的乌鸦啼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祠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墨羽身上,充满了恐惧、排斥,如同看着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
连他父母,站在人群最外围,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嘴唇哆嗦着,看向儿子的眼神里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切的恐慌。
“先…先天满魂力?”
素云涛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在冰水里泡过。
他见过先天满魂力的天才,水晶球会亮如星辰,但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人的魂力能首接将测试水晶撑爆!
“不…不对!”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不是满魂力!
是…是某种…领域!
死寂的领域!
你的魂力…带着死亡的规则!”
他失态地吼了出来,声音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荡,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墨羽没有看他。
水晶炸裂的冲击和那股狂暴力量的宣泄,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模糊而遥远。
祠堂里一张张写满惊惧和排斥的脸,父母那苍白无措的神情,素云涛扭曲的惊骇…都像褪色的画片。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刺痛感,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双瞳深处!
仿佛有两根无形的、淬了寒冰的钢针,狠狠扎了进来!
“呃!”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剧烈的痛楚让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但当他强忍着那股冰针搅动般的剧痛,再次睁开眼时…祠堂还是那个昏暗的祠堂。
人还是那些人。
但世界,在他眼中,彻底变了颜色。
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灰白色调,如同最劣质的宣纸,覆盖了视野里的一切。
屋顶的椽子,斑驳的墙壁,人们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都失去了鲜活的色彩,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
在这片死寂的灰白底色上,祠堂里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头顶上方寸许的虚空处,都漂浮着一个奇异的印记!
大多数是模糊的、灰白色的、如同烟雾般飘忽不定的影子,形状难以辨认,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这是那些健康的、生机勃勃的村民。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头顶的印记则呈现出一种衰败的灰黄,边缘如同枯叶般蜷曲、碎裂,散发出微弱的腐朽气息。
墨羽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越过一张张惊惶的脸,穿过人群的缝隙,投向祠堂最外围角落——那里,站着他熟悉的身影。
他的母亲,王氏。
她正死死攥着身边丈夫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脸上毫无血色,写满了对儿子未知命运的恐惧和对周遭目光的无助。
而在她花白的发髻上方,虚空之中,悬浮着一个东西。
一个印记。
它清晰得刺眼。
一个由浓郁得如同凝固鲜血勾勒出的……骷髅头!
那骷髅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点与墨羽武魂眼中一模一样的、冰冷跳跃的幽蓝魂火!
血色的骷髅下方,没有实体,却诡异地延伸出一串同样由猩红光芒构成的、扭曲跳动的数字:3、2、7!
数字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墨羽的视野里微微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气息!
冰冷、粘稠、带着铁锈和墓穴泥土的味道,蛮横地灌入他的鼻腔,首冲脑海!
327…什么意思?
墨羽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这血色的骷髅和冰冷的数字彻底冻僵。
他呆呆地望着母亲头顶那悬着的、滴血的死亡符号,幽蓝的魂火倒映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
祠堂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墨羽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耳边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