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气不似他平日捣鼓的那些草药,带着土腥气和涩味,反而清冽中透着一股沉稳的暖意,钻入鼻腔,竟让他昏沉胀痛的脑袋清明了几分,连带着胳膊上那***辣的伤口,似乎也缓解了些许刺痛。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里,首先看到的是趴在床边地上的林风。
年轻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发被汗水浸透,黏在皮肤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得连呼吸都显得微弱。
他手边放着一个粗糙的瓦罐,罐底残留着一些灰褐色的细腻药粉,那奇异的香气正是源于此。
“林…林小子?”
张老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沙哑干涩。
林风听到动静,眼皮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疲惫,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近乎枯竭的河床下,重新渗出涓滴水源的执拗。
“别动。”
林风的声音很低,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他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指尖沾了些瓦罐里的药粉,“伤口…处理一下。”
张老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上原本胡乱敷着的草药不见了,暴露出的伤口红肿不堪,边缘泛着不祥的白沫。
他看着林风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布满细微划痕和药渍的手,颤抖着,却异常稳定地将那些灰褐色药粉,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处。
药粉触及皮肉的瞬间,一股清凉之意迅速弥漫开,取代了之前持续的灼痛,甚至隐隐传来一丝微麻的痒意,那是血肉开始收敛、生长的征兆。
张老头瞪大了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采药行医大半辈子,在这青牛村周遭也算小有名气,可从未见过效力如此迅捷的伤药!
这效果,简首像是…像是传说中的仙丹妙药!
“这…这是…”他看向林风,又看向那瓦罐,喉咙滚动,却问不出完整的话。
林风没有解释,只是垂着眼眸,专注地将剩余的药粉妥善敷好,然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微微喘息。
“试试看。”
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张老头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清晰变化,再看看眼前这个神秘、重伤、却忽然展现出不可思议手段的年轻人,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
他想起发现林风时,对方那身虽然破烂、但材质绝非凡品的衣物,想起那浑身触目惊心、绝非凡俗争斗所能造成的伤势……这孩子,恐怕来历非凡。
接下来的日子,林风依旧沉默,但不再死寂。
张老头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高烧退去,伤口结痂,人也很快恢复了精神。
他对林风的态度,在原有的怜悯之外,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不再絮叨村里的鸡毛蒜皮,而是默默地将自己采回来的、认为可能有用的药材,尽数搬到林风床边,任由他取用。
林风来者不拒。
他的“工作台”就是那个角落,工具只有瓦罐和石杵。
他无法站立,大部分时间只能趴着或靠着,动作缓慢而吃力。
但他对每一种被送来的药材,都看得极其仔细。
他的手指拂过干枯的草叶、块茎、或是带着泥土的根须,眼神专注,仿佛在阅读一本无形的书籍。
修仙九百载,哪怕只是随手翻阅过的杂学,其广博与精深,也远超凡俗医道的认知。
那些记载在玉简角落里的、关于低阶灵草甚至普通草药的性质、君臣佐使、五行生克的零碎知识,此刻在他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唤醒、梳理、重组。
他不再试图去凝聚灵力,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了这最基础的“物性”之中。
三七草配伍赤芍根,以微量朱砂为引,能***气血,加速瘀散?
不行,朱砂凡火难炼,毒性难控,风险太大。
改用醋制山栀试试?
山栀性寒,但经醋制后寒性大减,取其凉血解毒之效,或可替代……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推演,每一次草药的取舍、分量的增减,都基于脑海中那个庞大知识库的精密计算。
张老头看不懂,只觉得这年轻人对着几株草药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偶尔,林风会让他帮忙生起一小堆柴火,架上陶罐,小心翼翼地熬煮某些需要特定火候才能激发药性的配方。
没有丹炉,没有地火,更没有神识精确操控,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感官——眼看色泽,鼻嗅气味,手指感受温度——来把握那稍纵即逝的时机。
失败是常事。
瓦罐炸裂,药液焦糊,或是成品的药效远低于预期。
每当这时,林风脸上不会有任何沮丧,只是沉默地看着失败的残渣,眼神空茫片刻,然后继续投入下一次尝试。
他的身体依旧残破,脊背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生命元气的流失虽然被初步遏制,但并未真正逆转。
可他的精神,却在那一次次枯燥的研磨、一次次失败的熬炼中,变得越来越凝实。
一种微弱却坚韧的“念”,开始在他空荡的识海中重新凝聚。
那不是法力,不是神识,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认知”与“掌控”的意志,是对“规则”的探寻,哪怕这规则,目前只局限于这凡俗草木之间。
张老头看着他以指代笔,沾着清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画出一个个复杂难懂的符号,记录着每一次成败的数据——草药配比、处理时间、火候变化、最终药效……老人忍不住问道:“林小子,你画的这些…是符咒吗?”
林风动作一顿,抬起眼。
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曾经映照过九天仙光的眸子,此刻幽深得像两口古井。
他看着地上那些由水痕勾勒、即将干涸的痕迹,又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某些更遥远、更本质的东西。
良久,他轻轻摇头,声音低沉而平静:“不。”
“这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