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上的飞天仙子在幽光中蜕皮露骨,璎珞化作腐肉垂挂,琵琶骨上爬满蛆虫。
菩萨低垂的眉眼裂开细缝,钻出三头六臂的罗刹恶鬼,獠牙间滴落黑水,在沙地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江无羁的狼皮大氅逆风飞扬,银饰碰撞出催命的节拍。
她望着沙墙上扭曲的影戏,忽然伸手截住一滴坠落的黑水。
液体在她掌心凝成骷髅形状,咧开嘴发出婴啼般的笑声。
"留魂不如留酒。
"她劈手夺过白追云腰间酒葫芦,仰头灌下一大口。
琥珀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鬼火映照下泛着妖异的紫芒,"漠北沙蝎混着西域尸菇酿的断肠红?
白公子倒是风雅得紧。
"白追云倚着半截残碑轻笑,翡翠鼻烟壶在指尖翻出七朵青花。
忽地屈指一弹,青烟在空中凝结成半阙《雨霖铃》,每个音符都化作振翅的碧玉蝉。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他醉眼斜睨,忽然朝江无羁颈侧吹了口气。
碧玉蝉群嗡鸣着扑向她的咽喉,却在触到肌肤的刹那碎成星尘。
"鬼市规矩,闻香辨人。
江姑娘这身狼王血的味道..."鼻烟壶陡然炸裂,青烟幻化成九尾妖狼扑向沙墙,"比敦煌的尸香魔芋还要呛人三分!
"沙墙轰然洞开,万千白骨灯笼次第亮起。
琉璃屋脊在幽蓝火光中折射出七彩毒瘴,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摇落的却不是清音,而是粘稠的血珠子。
裹着素麻的商贩们踽踽而行,白纱覆面,喉间鼓胀如蛙,叫卖声像是钝刀在陶俑上刮擦:"楼兰美人的冰肌玉骨,三魂七魄养了二十年!
""龟兹乐师的黄金声带,唱一曲能勾阎罗魂!
"江无羁的弯刀突然震鞘欲出。
她按住刀柄,跟着怀中银符的指引来到一处铜镜摊前。
七面青铜镜围成八卦阵,镜面蒙着层油脂般的雾气。
最中央的菱花镜里,竟照不出半点人影。
"姑娘找的可是这个?
"摊主从素麻衣袖伸出枯枝般的手,掌心托着块带血的狼髀骨。
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西域咒文,凹陷处积着黑红的血垢,"三十年前,有位戴青铜狼面的客人,用这块骨头换了张画皮。
"白追云晃着酒葫芦凑近,玉笛突然敲在铜镜边缘。
龙吟声里,镜面泛起血色涟漪,渐渐显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
那痕迹不似马车所留,倒像是巨蟒爬行,沿途洒落着森森白骨。
"老人家记性被沙鼠啃了?
"他醉醺醺地往骨头上啐了口酒,"当年明明换了三张皮——两张画皮裹活人,一张..."玉笛猛地刺向摊主咽喉,"人皮灯笼照黄泉!
"素麻布簌簌落地。
摊主掀开白纱,露出张没有五官的脸皮,皮下似有万千蛆虫蠕动。
江无羁的弯刀己劈到中途,却被玉笛架住。
白追云顺势往那"嘴"里塞了颗象牙骰子,骰子在喉骨间咔嗒转动,竟吐出个酥软的女声:"冤家路窄啊。
"素麻布下腾起青烟,化作怀抱白玉琵琶的紫衫女子。
她眉心朱砂痣艳如鸽血,与江无羁额间印记一模一样,"当年你在赌坊输给我半条命,连定情的狼牙匕首都押上了,今夜该连本带利..."琵琶弦猝然绷断。
江无羁怀中的银符腾空而起,与白玉琵琶产生诡异共鸣。
弦上无端渗出血珠,在地上汇成"血河车"三个篆字。
每个笔画都似活物般扭动,最后一捺突然暴起,首取江无羁心口。
白追云玉笛横拦,酒气化作剑气将那血捺钉在沙地。
他眼神清明如寒潭,笛孔正对女子咽喉:"慕容秋雨,你从棺材里爬出来就为唱这出皮影戏?
"琉璃屋脊应声炸裂。
千百具腐尸撕开人皮伪装,蛆虫从他们眼窝喷涌而出,在沙地上汇聚成血色溪流。
慕容秋雨轻拨琵琶,每根弦都牵动一具腐尸:"白公子可知,狼王银符本是一对?
"她笑靥如罂粟绽放,"当年江家姐妹..."破空之声撕裂鬼市寂静。
一支缠着油布的羽箭穿透琵琶,火焰瞬间吞没紫衫。
腐尸们在火中跳起胡旋舞,血肉化作斑斓的毒蛾。
白追云揽住江无羁的腰疾退,玉笛在沙地划出三尺深沟,酒液泼洒处燃起幽蓝火墙。
"雷火箭掺了硫磺与鲛人油。
"他嗅着空气中的焦臭,"天工坊那帮疯子,连鬼市都要炸成齑粉。
"江无羁却死死盯着火焰中的银符。
两块残符在火中交融,九尾妖狼的图腾逐渐完整。
当第九条尾巴显现时,她突然看见幻象——月光下,母亲***的脊背皮开肉绽,九尾狼纹在鲜血中蠕动嘶吼。
"白追云!
"她反手扣住他腕脉,指甲深陷皮肉,"这图案...我母亲被剥皮那夜..."惊天动地的崩塌声吞没了后半句话。
沙暴从西面八方涌来,裹挟着燃烧的琉璃瓦与腐尸碎块。
慕容秋雨的笑声在风暴中回荡:"好戏才开场呢..."一块人皮灯笼残片飘到江无羁眼前,上面赫然是她母亲年轻时的画像。
白追云突然咬破舌尖,混着酒水喷出血雾。
血珠在空中凝成八卦阵图,暂时阻住沙暴。
"江姑娘可愿再赌一局?
"他笑得肆意,将酒葫芦抛向漩涡中心,"赌前面是生门还是鬼门?
"江无羁挥刀斩开扑来的腐尸,狼皮大氅染成血色:"赌注?
""若赢了..."白追云纵身跃入风暴,"我要看你背上完整的九尾狼纹!
"沙海在他们身后合拢,将鬼市永世埋葬。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烟雨楼,一支刻着慕容二字的发簪,正缓缓插入某具冰棺美人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