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哀丽秘榭:最后的火光
在哀丽秘榭村寨简陋的木石围墙内,新的一天——或者说,永夜纪元中又一个划分时间的循环——开始了。
没有阳光宣告黎明,只有篝火熄灭后残留的灰烬气味,以及村寨各处重新点燃的、更加微弱的光源:油脂灯盏摇曳的豆大昏黄,或是火塘里重新吹燃的暗红炭火。
白厄从村寨东头哨塔的阴影里钻出来,用力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昨晚守了后半夜,冰蓝色的瞳孔里残留着熬夜的些许血丝,但精神头依旧十足。
银白的短发在昏暗中像一团跃动的冷焰。
他活动着手腕,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寨墙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风声呜咽,带来远方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低沉嘶鸣,那是永夜荒野永恒的背景音。
“早啊,小英雄!”
一个轻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白厄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昔涟像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粉色的发丝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尖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捕捉风中的讯息。
她手里依旧把玩着那个古旧的黄铜沙漏,金色的细沙在里面流淌,速度似乎比昨晚篝火旁快了一点点。
“早。”
白厄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沙漏上,“今天‘流沙’不犹豫了?”
昔涟晃了晃沙漏,嘴角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它只是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就像我们,”她抬手指了指寨墙内开始活动的人影,“哀丽秘榭的节奏。”
村寨在压抑的永夜背景下,顽强地运转着。
男人们检查着寨墙上加固的尖刺和陷坑,低声交流着昨晚听到的异动;女人们用粗糙的石磨碾磨着坚韧的块茎粉末,或者修补着兽皮衣物;孩子们被严格限制在寨墙内的中心区域,眼神里带着对外面黑暗的恐惧和对篝火温暖的本能向往。
空气里弥漫着烟火气、汗味、兽皮鞣制的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极力压抑的焦虑。
这就是哀丽秘榭,一个在无边黑暗的汪洋中,倔强漂浮的、名为“家园”的小小孤岛。
“走,去看看陷阱。”
白厄招呼道,这是他们每天的例行任务。
哀丽秘榭赖以生存的,除了寨内少量贫瘠土地上顽强生长的块茎作物,就是依靠寨墙外那些精心布置的陷阱捕获永夜中游荡的小型生物。
昔涟点点头,轻盈地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穿过狭窄的寨内土路,不时有人向他们点头示意。
白厄是村里年轻一代公认的好猎手,身手矫健,力气也大;而昔涟,这个来历有些神秘的粉发少女,虽然偶尔会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她的敏锐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好运”,也让她在村中颇受信赖。
“白厄小子!”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铁匠老巴图正用一块沾满油污的破布擦拭着他那柄引以为豪的大铁锤,锤头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沉甸甸的乌光。
“昨儿后半夜,西边墙根好像有点动静,像是爪子挠的,又像是…风?”
他皱着浓眉,语气带着不确定的烦躁。
白厄脚步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西边墙根…那是寨墙相对薄弱的一段。
“知道了,巴图叔。
待会儿我和昔涟绕过去看看。”
他沉声应道。
老巴图点点头,目光落在昔涟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丫头,今天感觉咋样?”
他指的是昔涟偶尔能“感觉”到危险临近的能力。
昔涟歪了歪头,仔细感受了一下风中的气息,又低头看了看沙漏里匀速流淌的细沙。
“风里有些…陈旧的腥气,”她斟酌着词句,清澈的眼眸望向西边,“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痕迹,被风吹过来了。
暂时…没有新的‘低语’。”
她的用词带着特有的模糊感。
老巴图显然没完全听懂,但也习惯了。
他挥挥手:“行,你们多留心。
这鬼日子,小心无大错。”
他扛起大锤,走向自己的铁匠棚,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很快响起,为死寂的村寨增添了一丝脆弱的生机。
白厄和昔涟从寨墙预留的一个狭窄侧门钻了出去。
冰冷刺骨的寒风立刻包裹了他们,比寨内强烈数倍。
浓稠的黑暗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迫着感官。
白厄点燃了一盏用兽皮蒙住大半、只留一个小口透光的防风提灯,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范围,光晕之外,是令人心悸的、仿佛随时会扑出怪物的绝对黑暗。
他们沿着寨墙根,小心地检查着昨晚布下的绳套和陷坑。
大部分是空的,只有一处绳套上挂着一只挣扎到力竭、己经冻僵的、形似放大版鼹鼠的夜行兽。
白厄熟练地解下猎物,塞进背后的皮袋里。
这点收获,聊胜于无。
“看这里。”
昔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凝重。
她蹲在西墙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提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地面。
白厄立刻蹲下身。
只见夯实的冻土上,有几道深深的、扭曲的刮痕!
痕迹很新,边缘的泥土还是松散的。
那绝非野兽的爪痕,更像是某种坚硬、巨大且带着钩刺的肢体狠狠犁过地面留下的。
刮痕旁边,还有几滴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硫磺气味的暗紫色污渍,正慢慢渗入冻土。
白厄的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刮痕,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脊椎。
“…不是风。”
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痕迹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村里最老的猎人描述过的、一种极其危险的黑潮造物留下的印记。
昔涟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黄铜沙漏举到眼前。
里面的金色细沙,流速似乎…比刚才在寨内时又慢了一丝。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漏冰凉的表面,粉色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更深沉的忧虑。
“黑潮的低语…更安静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这种反常的寂静,往往比喧嚣的嘶吼更令人不安。
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白厄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柄。
他警惕地扫视着提灯光晕之外翻滚的黑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先回去。”
他当机立断,“告诉村长,加固西墙,加派双倍人手值夜!”
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熄灭了提灯(光亮在野外是危险的信号),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在黑暗中摸索着,快速而无声地退回了那个狭窄的侧门。
寨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合拢、落栓,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外面无边的黑暗与潜藏的危险暂时隔绝。
然而,那几道冰冷的刮痕和昔涟沙漏中迟滞的流沙,如同不祥的烙印,深深印在了白厄的心头。
哀丽秘榭最后的光火,依旧在木石围拢的方寸之地内摇曳。
但寨墙之外,那名为“永夜”的巨兽,似乎又悄悄向这脆弱的孤岛,逼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