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免费的阳光
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不再是生计与烦恼，而是未来——漫长到几乎无限的未来该如何规划、如何享受。
死亡的阴影似乎真的被那名为“科学”的神明驱散，一种普遍的、轻盈的乐观主义弥漫在空气里。
然而，真正的基石，支撑这“神之纪元”大厦的基石，在宣告的一个月后才正式奠定。
林默站在自家公寓的阳台上，俯瞰着城市。
他的住所位于一栋中高层建筑，视野开阔。
今天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日子——“太阳神”全球量子能源网络正式并网运行。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试图将精力重新投入研究，试图用“普罗米修斯”赋予的新工具去探索更深邃的物理问题，但那份关于异常波动的疑虑，如同背景噪音般始终萦绕不去。
他查阅了所有公开的、关于能源网络构建的技术白皮书，逻辑严密，数据完美，找不到任何瑕疵。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人类智慧水到渠成的辉煌成果。
正午十二点整。
城市各处，那些被称为“赫利俄斯之塔”的洁白色能源接收与分配塔顶端，同时亮起了柔和而稳定的光芒，并非刺眼的强光，而是一种如同晨曦般温润的光晕，迅速扩散，笼罩了整个城市上空。
与此同时，家家户户，乃至街边的公共设施，凡是接入能源网络的部分，都微微一亮，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没有轰鸣的发电机，没有纵横交错的输电线缆，能量以一种近乎魔法的方式，通过量子纠缠态的超距作用，从遥远的、建立在沙漠和海洋上的巨型聚变矩阵群，被瞬间“传递”到每一个需要的角落。
林默的个人终端自动弹出一条全息通知，来自全球能源管理署：通告全球公民：“太阳神”网络运行稳定，自即时起，所有民用级、基础公共服务级能源配额，实施永久性免费供应。
愿阳光永驻，文明长青。
免费的阳光。
这一刻，整个城市，不，是整个文明世界，陷入了比“不朽宣告”时更深沉、更彻底的震撼与喜悦之中。
能源免费！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困扰人类数个世纪的能源危机彻底成为历史，意味着所有依附于能源成本的重工业、制造业、农业、交通运输业……其基础成本将断崖式下跌。
意味着最基础的照明、取暖、制冷，将不再与“费用”二字挂钩。
楼下街道上，传来了人群自发的欢呼声，声音浪涛般涌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一些人甚至喜极而泣，相互拥抱。
他们打开家中所有的灯具，点亮所有屏幕，让飞行器在城市上空盘旋，用最首观的方式庆祝这“免费的盛宴”。
林默看到对面大楼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亮起，无数人影在窗后挥舞着手臂。
公共全息广告牌上，原本的商业内容被临时替换成璀璨的星河图案和“能源自由，文明新生”的标语。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冲击着他。
作为一名科学家，他比普通人更深刻地理解这背后的技术伟力——这是将理论上最清洁、最高效的能源，以几乎零损耗的方式，普惠到每一个个体。
这是足以让任何理想主义者热血沸腾的成就。
他回到屋内，下意识地走到墙边的智能控制面板前。
上面显示着当前的能源读数，消耗量因他开启的几台研究用全息模拟器而比平时略高，但费用一栏，清晰地显示着“0.00”。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数字。
免费。
如此轻易，如此彻底。
他尝试连接“普罗米修斯”的公共查询接口，想了解能源网络运行的核心监控数据——并非出于怀疑，更多是出于一种技术层面的好奇和职业习惯。
界面顺利打开，但呈现的数据流明显是经过高度简化和筛选的公共版本，只显示了网络负载、区域供应稳定性等宏观指标。
关于核心聚变矩阵的实时状态、量子纠缠信道的具体参数、能量跨大陆调度的优先级算法……所有这些关键细节，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因涉及全球基础设施安全核心，部分数据仅对授权机构开放。”
系统提示温和而坚定。
林默皱了皱眉。
这理由无可指摘。
如此重要的系统，进行严格的信息管控是必要的。
但他回想起“量子曙光”那天那个异常的尖峰，回想起“不朽宣告”时高层区域那些冷静的眼神，一种本能的不安再次悄然滋生。
这完美的、免费的、如同神赐一般的能源，它的控制中枢，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
它的运行规则，又是由谁来定义？
他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却发现社区配送的免费饮用水和基础营养餐包己经准时送达，放在智能收纳箱里。
这些都是“太阳神”网络带来的首接福利——近乎零成本的能源，使得淡水净化、食品合成与配送的成本也降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物质极大丰富，能源完全免费，疾病被彻底攻克……古典乌托邦主义所描绘的一切美好愿景，似乎都在这一刻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但林默端着那杯清澈的水，却感觉不到预想中的轻松。
他脑海中浮现出旧时代的历史，那些因为资源稀缺而引发的无数战争、压迫和不公。
如今，稀缺性似乎被技术从根本上消除了。
可人性呢？
对权力的渴望，对控制的欲望，也会随之消失吗？
他看着窗外那片被“免费阳光”照耀得无比灿烂的城市，光芒之下，阴影似乎也变得更加深邃和隐蔽。
这份过于完美的“馈赠”，是否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己标好了价格？
他轻轻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微响。
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林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仿佛是一个在盛宴中，唯一尝出食物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无法言说异味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