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大约一周,曦儿都能在门口收到沈昊天的回信。
那个废弃的邮筒,成了连接两个时空的神秘枢纽。
她开始习惯这种节奏,生活也因此被注入了全新的期待和色彩。
在通信中,她了解到更多关于沈昊天的细节。
他所在的南方小城多雨,他寄居的亲戚家对他并不热情,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和学校简陋的天文台。
他话不多,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敏锐和偶尔流露的、被刻意压抑的脆弱,都让曦儿觉得那个纸片上的形象越来越丰满、立体。
她则跟他分享21世纪的生活碎片。
她用文字向他描述智能手机、互联网、高速铁路,描述她喜欢的电影和音乐,描述她作为插画师的烦恼与快乐。
她避开了那些会剧烈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件,只分享那些温暖、有趣的细节。
对她而言,沈昊天像一个来自纯真年代的锚点,稳定着她因现实而浮躁的心绪。
这天,曦儿接到一个商业插画的单子,是为一本再版的经典童话书绘制封面和内页。
甲方要求很高,反复修改了几次都不满意。
她正对着画板烦躁不己时,收到了沈昊天的第五封来信。
这次,信里除了星图,还多了一幅简单的铅笔素描。
画的是从他那间小房间窗户看出去的景色——一片老旧屋檐的一角,和屋檐上生长的一株顽强的小草。
曦儿:(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称呼己从全名变成了更自然的“曦儿”与“昊天”)近日阴雨连绵,观测计划搁浅,心中有些烦闷。
随手画了窗外的景致,聊以***。
想到你亦是执笔作画之人,便附上予你。
我的画技拙劣,远不能与你相比,望勿见笑。
你上次提及创作遇阻,心有焦虑。
我想,绘画与观星或有相通之处。
有时我们过于执着于寻找最亮的星,反而忽略了整片星空的和谐与韵律。
不妨暂且放下笔,看看窗外,哪怕只是一片平凡的屋檐,亦有其存在的姿态与风骨。
或许,灵感就藏在你暂时忽略的平凡之物中。
另,你描述的“网络购物”,听起来便捷非凡,但也似乎少了些许……亲手触摸商品、与店主交谈的烟火气。
这里的夜市虽嘈杂,但灯火阑珊处,常有意外的发现。
盼你心境早日放晴。
—— 昊天 1998.8.5看着那幅简单的素描和信中的话语,曦儿焦躁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不懂现代插画的技巧,却一语道破了创作的真谛——回归本心,观察生活。
她放下信,真的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里嬉闹的孩子、散步的老人、摇曳的树木……那些她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象,此刻在沈昊天话语的点拨下,仿佛都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灵感,悄然而至。
当她重新拿起画笔时,笔下的线条变得流畅而充满情感。
她不再刻意追求技法的炫目,而是专注于讲述童话本身温暖的内核。
这天下午,她去附近的文创园见一个出版圈的朋友,顺便寻找灵感。
在一家很有格调的咖啡馆门口,她与一个正要出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曦儿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三十岁上下,气质温润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神里带着些许歉意和探究。
“没关系,是我没看路。”
曦儿连忙说。
“林小姐?”
男人却微微笑了起来,“真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曦儿一愣:“您认识我?”
“我看过你的画展,‘星空与猫’主题的那次,印象很深。
我是陆知遥。”
他递上一张名片。
曦儿接过一看——“知遥建筑设计师事务所 首席设计师 陆知遥”。
她想起来了,那次小型的联合画展,确实有位陆先生买走了她的一幅画。
只是当时人很多,她并未特意记住每一位买主。
“原来是陆先生,您好。”
曦儿礼貌地回应。
“相请不如偶遇,如果林小姐不赶时间,一起喝杯咖啡?”
陆知遥发出邀请,他的笑容和语气都让人难以拒绝。
出于礼貌,也带着一丝对这位欣赏她作品的“知音”的好感,曦儿点了点头。
交谈中,曦儿发现陆知遥不仅对艺术有独到的见解,谈吐也幽默风趣,分寸感极佳。
他聊起世界各地的建筑,聊起不同城市的故事,声音温和悦耳。
他是一个非常……“当下”的,成熟而富有魅力的男性。
和他聊天是愉快的,如同沐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
然而,当时钟指向下午五点,曦儿的心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别处——今天,应该是沈昊天回信到的日子。
她找了个借口,婉拒了陆知遥共进晚餐的邀请,匆匆赶回家。
门口的地垫上,果然静静地躺着那封熟悉的牛皮纸信封。
那一刻,曦儿心中涌起的踏实和喜悦,远远超过了下午与那位完美先生喝咖啡时所感受到的轻松愉快。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沈昊天在信里告诉她,他通过了一个难度很高的物理竞赛初试,获得了一笔不小的奖金,这为他实现梦想又增添了一块砝码。
字里行间,是难得一见的、属于十八岁少年的轻快与希望。
曦儿看着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窗外,华灯初上,现代都市的霓虹璀璨夺目。
而她的世界里,却仿佛同时亮着两片不同的星光。
一片,来自当下,来自陆知遥所代表的、触手可及的、温暖而真实的现实。
另一片,则来自1998年那个潮湿的夏天,来自沈昊天笔下的星图,遥远、朦胧,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宿命般的力量。
她站在两者之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正不由自主地,向着那片来自过去、清冷而纯粹的星光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