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它生于十七年前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医务室，以我的血肉和尊严为食，日夜嘶吼着要饮仇人的血。
我叫林夕，曾经的名字是林晚。
十七年前，我是江市一中被誉为“最有希望考取清北”的优等生。十七年后，我是拿着名校硕士文凭，空降到这所贵族学校“启明国际”的新任高中部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站在光可鉴人的学校大门前，我看着玻璃反射中自己模糊的身影，一身得体的米白色职业装，勾勒出冷静克制的线条。没有人知道，这身看似寻常的皮囊下，覆盖着怎样一副被火焰亲吻过，布满扭曲、丑陋疤痕的躯体。
也没有人知道，我回来，只为一件事——复仇。
视线掠过那些穿着昂贵定制校服、青春洋溢的学生，精准地定格在教师名单上那个刺眼的名字上——白薇薇。当年带头霸凌我的小团体核心，如今是这所学校的校董夫人，风光无限，连她的女儿，都在我即将接手的班级。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白薇薇，你准备好了吗？我把你的“小公主”，亲手送到你面前了。
“林老师？”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我迅速收敛所有外泄的情绪，换上无懈可击的、略带疏离的微笑，转过头。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沉稳。他叫陆司珩，启明国际的最大资方，白薇薇的丈夫。也是我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之一。
“陆先生，您好。”我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欢迎加入启明。”他伸出手，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看过你的简历，非常出色。相信你能给学校带来新的气象。”
他的手干燥温暖，我的指尖却冰凉。短暂交握，一触即分。
“我会尽力。”我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暗流。陆司珩，白薇薇，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走进教学楼，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走廊似乎还是那条走廊，只是装修得更加富丽堂皇。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将我拖回那个噩梦开始的下午。
2005年，冬。
逼仄的医务室里，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和血腥味。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但却是被折磨得最狠的一个。因为我不肯跪下舔干净白薇薇鞋上的灰尘，因为我不肯交出妈妈熬夜做手工给我攒钱买的参考书。
“贱骨头！还挺硬气！”白薇薇娇美的脸上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恶毒，她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电卷发棒，通红的发热体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轻响，映照着她和她身边那几个跟班——富家女李莎、跟屁虫崔莹、体育特长生孙昊，还有那个总是阴恻恻看着，偶尔会出声劝阻，却被白薇薇嗤为“假慈悲”的朱静——扭曲的脸。
“按住她！”白薇薇命令道。
李莎和崔莹用力将我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孙昊堵住了门口。挣扎是徒劳的，绝望像冰水一样灌满我的胸腔。
然后，是地狱。
滚烫的卷发棒，带着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左臂上。
“啊——！”凄厉的惨叫冲破我的喉咙，却被外面喧嚣的课间活动声轻易淹没。疼痛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扎透神经，直抵骨髓。
一下，两下，三下……
白薇薇笑得花枝乱颤：“看啊，给她做个永久纹身！让她一辈子都记住，下等人就该有下等人的样子！”
皮肤在高温下蜷缩、碳化，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扭曲的烙印。汗水、泪水和屈辱模糊了视线。在那极致的痛苦中，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眼睛却像淬了毒的钉子，牢牢钉在白薇薇那张因为施虐而兴奋得泛红的脸庞上。
我记住了她们每一个人的脸，记住了她们肆无忌惮的笑声。
后来，我挣扎着报了警。但白薇薇的父亲是江市有名的企业家，和上面关系匪浅。最终，事情被定性为“学生间过火的玩闹”，不了了之。我母亲拖着病体来学校讨说法，却被白薇薇的母亲带着人羞辱驱赶，受了风寒，病情加重，没多久就含恨而终。
退学那天，江市下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我穿着单薄的衣服，抱着母亲冰冷的骨灰盒，走在没膝的雪地里。左臂的伤口在严寒中反而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灼痛，像永不熄灭的业火。
我站在结了冰的江边，看着灰白色的天空，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那个怪物的苏醒。
它说：“林晚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你是林夕。你要活下去，活得比他们都长，然后，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拖进地狱。”
我对着漫天风雪，对着母亲亡魂的方向，一字一句地发誓：“白薇薇，李莎，崔莹，孙昊，朱静……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回来。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你们在乎什么，我就毁掉什么。”
此后的十七年，我像一具只有复仇信念的空壳。我在餐馆洗过碗，在流水线当过女工，住过最肮脏潮湿的地下室。但我从未停止学习，像沙漠旅人渴求水源一样渴求知识。我啃着干硬的面包，借着路灯的光看书，用所有攒下的钱去报读课程，自考，一步步拿到学位，直到足够光鲜，足够有资格站到他们面前。
我学习心理学，揣摩人心；学习法律，规避风险；学习格斗，保护自己；甚至，我花了大量时间学习茶道、插花、鉴赏……一切能让我融入他们那个圈子的技能。我知道，要摧毁他们，必须先成为他们“世界”里的人。
思绪被拉回现实。我站在高一三班的讲台上，下面坐着三十多个背景非富即贵的少年少女。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坐在第三排正中间，那个穿着最精致校服，眉眼间与白薇薇有七分相似的女孩——陆心怡。
白薇薇的宝贝女儿。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林夕。”我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画沉稳有力，“未来的三年，希望能和大家共同进步。”
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几个学生在下面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讨论我过于年轻，或者身上那股与这所贵族学校格格不入的冷冽气质。
陆心怡抬着下巴，眼神里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很好，和她母亲当年一模一样。
下课铃响，我整理好教案，刚走出教室，就在走廊尽头看到了那个我恨之入骨的身影。
白薇薇。
十七年过去，时光似乎格外优待她。一身香奈儿最新款的套装，妆容精致，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她正笑着和身边的家长说着什么，姿态优雅，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妇。
当她转头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与我撞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虽然只有零点几秒就恢复了常态，但那瞬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她认出了我。
尽管我改了名字，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狼狈，气质判若两人。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医务室里，像濒死的野兽一样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她一定还记得。
我朝她走去，步履从容，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浅笑。
“白女士，您好。”我主动开口，声音平和，仿佛只是初次见面的老师与家长，“我是心怡的新班主任，林夕。”
白薇薇的眼神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我，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林……老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或许吧。”我笑得云淡风轻，“可能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左臂，虽然被长袖衬衫严实遮盖，但她目光所及之处，那些陈年伤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林老师……很年轻。”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试探，“不知道以前在哪儿高就？”
“在国外读了几年书，刚回国不久。”我轻描淡写，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正走过来的陆司珩，“陆先生。”
陆司珩走到白薇薇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语气温和：“和林老师聊什么呢？”
“随便聊聊。”我抢在白薇薇开口前说道，目光与白薇薇再次相接，这一次，我没有丝毫回避，直直地看进她那双试图隐藏惊慌的眼睛里，“白女士似乎……对我很好奇。”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白薇薇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我微微颔首：“不打扰二位了，我还要去准备下一节课。”
转身离开的瞬间，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一丝计划顺利推进的笃定。
第一步，站到他们面前，让她认出我，让她开始恐慌，完成。
回到临时租住的公寓，我反锁上门，拉上所有的窗帘，将自己沉浸在黑暗中。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卸下所有伪装。
我脱下外套，卷起左臂的袖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手臂上那一片狰狞扭曲、凹凸不平的疤痕，像一张张嘲笑的鬼脸，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痛。
我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凸起的肉棱，触感粗糙而麻木。体内那个怪物又开始躁动，催促着我，嘶吼着要见血。
“别急……”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也对着自己体内的怪物低语，“游戏才刚刚开始。白薇薇已经慌了，这只是开胃菜。”
我走到客厅墙壁前，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江市地图。地图上，贴着白薇薇、李莎、崔莹、孙昊、朱静五个人的照片，用红色的记号笔标注着他们的社会关系、资产状况、性格弱点……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
李莎，靠着家里，开了一家画廊，私下里却是个瘾君子。 崔莹，一心想嫁入豪门，周旋于各个富二代之间。 孙昊，仗着家里有点小钱，开了家健身房，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朱静，看似是五人帮里最正常的一个，当了医生，但当年她那句无力的劝阻，在我听来，不过是虚伪的自我安慰。 而白薇薇，她最在乎的，就是她现在拥有的一切——优渥的生活、体面的社会地位、完美的家庭，尤其是她的女儿陆心怡。
我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白薇薇的照片上，缓缓画了一个圈，然后，用力打上一个叉。
“先从你在乎的人开始吧，白薇薇。”我冷冷地低语，“你会亲眼看着，你珍视的一切，是如何一点一点，在你面前分崩离析。”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将这个夜晚点缀得繁华而冷漠。
我的复仇，正式拉开帷幕。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而我，从地狱爬回来，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