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人生间奏

那个年代的城市还没有太多高楼，夜色也不像现在这般模糊。

街边小摊支着油灯，飘着铁板鱿鱼和糖油粑粑的香味。

陈嘉言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小小的手抓着男人的头发，咯咯笑得像刚从风里滚过的小鸟。

“嘉言，想吃糖画吗？”

母亲笑着问，眉眼弯弯，穿着碎花裙，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从旧电影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想！”

陈嘉言兴奋地点头。

这一幕，定格成他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

家里虽然不富裕，却曾经有过一段短暂而明亮的“盛世”。

父亲叫陈远志，三兄弟中排行老二。

老大是银行系统的中层行长，早早买车买房，逢年过节只说投资理财；老三做工地包工头，能喝酒、能吃苦，也能挣大钱。

唯独陈远志，老实巴交地在一家物流公司当调度员，三十多岁还骑着电动车上班，工资不高不低，刚好够生活。

“我虽然赚得不多，但咱家有文化、有规矩。”

他是这样的人，踏实到令人心安，也平淡到容易被忽视。

母亲杨曼丽年轻时长得好，皮肤白，腰细，喜欢跳舞，也爱照镜子。

她爱笑，爱热闹，婚后做起了全职主妇，把陈嘉言照料得一尘不染。

她曾对闺蜜笑着说：“我嘉言啊，以后肯定是状元郎。”

但她也逐渐变了。

“你爸心里只有账单，哪还有我？”

这是陈嘉言一次起夜路过客厅时，听到母亲打电话时说的。

陈远志的确话不多。

回到家不是抱账本，就是盯着电视屏幕发呆。

杨曼丽渐渐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开始频繁翻看社交软件，朋友圈里是滤镜开的自拍和鸡汤句子。

她去上瑜伽课、跳舞、聚会、做美容，偶尔夜归。

陈远志从没干涉，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

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怕——怕真问了，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诡异。

饭桌上，父子沉默，妻子刷手机。

阳台的风吹过，掀起窗帘一角，却吹不散屋里的冷意。

有一次，嘉言在沙发上写作业，听到父亲在厨房里嘀咕：“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再后来，杨曼丽彻底地开始“走出去”了。

她穿上紧身旗袍去跳舞，化妆品越来越贵，连香水味都换了几个牌子。

有天晚上，她穿着高跟鞋从一个男人的宝马车上下来，笑着和人道别，那人是个肚腩突出的中年男人，戴着金链子，说话时手就放在她肩上。

嘉言站在不远的公交站旁，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刚买回来的夜宵。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

母亲回家时依旧照常叫他宝贝，还特意切了水果放在碟子里。

但嘉言没碰，默默关门，把灯关掉，缩在床角，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不懂这叫出轨，不懂感情的背叛。

他只觉得，母亲身上那股陌生的香味，盖过了她所有熟悉的气息。

某天深夜，父亲从单位回来，发现母亲不在。

他没发火，只是坐在阳台抽了三支烟。

“她要是真心喜欢别人，也不怪她。”

他喃喃自语着。

嘉言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得清清楚楚。

他从来没见父亲哭过，那天是第一次。

第二天早上，母亲还是若无其事地笑着给他们盛粥。

父亲低头吃饭，陈嘉言突然拿起筷子摔在碗边：“别演了，演够了！”

全家陷入短暂的寂静。

母亲怔了一下，随即勉强扯出一个笑：“你发什么疯呢？”

那顿饭，三人都没再说话。

从那以后，母亲回家的时间更晚了，眼神里也多了厌倦。

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像个老旧的闹钟，只知道按时响，却不知道该提醒谁。

嘉言的世界变了。

那年他刚上小学三年级。

以前的他喜欢吹牛，说“我妈比别的妈妈都年轻，我爸工资高，我家电视最大”。

而现在，他只把头埋进书本。

他要努力，他想变优秀。

他幻想自己考第一，父母就会重新坐在一起，为他做饭，为他笑。

但那天再也没来。

某个夜晚，母亲讲完最后一个睡前故事后离开房间。

嘉言偷偷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支融化一半的糖画。

那是几个月前夜市上，父亲花五块钱给他买的——一个孙悟空。

糖早己裂开，吸湿发白。

他轻轻用手抚着，眼泪却突然流了出来。

那是他童年最后一次流泪，也是他一生最早的疼。

那晚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被爱包围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