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
李铮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子刮过喉咙的刺痛。
他死死攥着那把豁口的柴刀，刀柄上残留的血迹在低温下变得粘稠冰冷，另一只手里，是那几根沾着泥土的、救命的野菜根茎。
身后，流寇愤怒的咆哮声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近：“狗子死了！
有人偷袭！
搜！
给我把那杂种揪出来碎尸万段！”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李铮的心脏。
但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停步。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屋！
带小妹走！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家那间摇摇欲坠的土屋，反手用尽力气将破木门掩上，再用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碗口粗的木棍死死抵住门栓。
这简陋的防御在流寇面前不堪一击，但能争取到几息时间也是好的。
“哥？！”
蜷缩在土炕上的李小妹被巨大的动静惊醒，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如纸、剧烈喘息的哥哥。
“别出声！”
李铮低吼，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
他冲到炕边，一把将妹妹瘦小的身体扯起来，用破旧的、带着霉味的薄被胡乱裹住她，“走！
快走！
从…从后面那个洞钻出去！”
土屋的角落，靠近地面处，有一个被老鼠啃出来的、勉强能容一个瘦弱孩子钻过的破洞，外面是半人高的荒草和倒塌的土墙。
这是原主记忆里，防备万一的最后退路。
“哥…血…你…” 小妹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完整。
“别怕！
哥在！
快钻！”
李铮不容分说，几乎是把她塞向那个洞口。
屋外，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踹门声己经清晰可闻！
“砰！
砰！
砰！”
“开门！
里面的杂种，滚出来！”
“再不开门，老子烧了这破屋！”
木门在撞击下剧烈晃动，尘土簌簌落下。
抵门的木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小妹被这恐怖的声响吓得哭了出来，手脚并用地钻向洞口。
李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握紧柴刀，背对着门，死死盯着那个唯一的出口，身体因脱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做好了拼命的准备，至少要拖到小妹钻出去！
就在木门即将被撞开的瞬间——“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声短促的痛呼，突兀地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是几声惊怒交加的喝骂：“谁？！”
“妈的，绊老子！”
李铮一愣，这声音…不是刚才那伙流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妹终于钻了出去！
李铮再不犹豫，也顾不上姿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破洞。
身体刚挤出去一半，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那扇破木门终于被彻底撞开，碎裂的木屑飞溅！
一个凶神恶煞的流寇提着刀冲了进来，正好看到李铮的半截身子消失在洞口。
“小杂种在这！
钻洞跑了！”
流寇怒吼，提刀就追了过来。
李铮奋力一挣，整个人滚到了屋外冰冷的雪地上。
他来不及查看情况，一把拉起吓傻的小妹，朝着屋后更深的荒草和废墟堆亡命狂奔！
身后，流寇的咒骂声和追赶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
“往哪跑！
站住！”
李铮拉着小妹，在齐膝深的积雪和倒塌的土墙、枯树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刀子，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如同灌了铅。
小妹更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煞白。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流寇显然比他们体力充沛得多！
“哥…我…我跑不动了…” 小妹带着哭腔，声音微弱。
李铮心中绝望。
难道刚看到一丝生机，就要葬送在这里？
他猛地停下脚步，将小妹往一堆倒塌的土坯后面一推，嘶声道：“躲好！
别出来！”
然后，他豁然转身，双手紧握那把豁口柴刀，面对着追来的流寇！
那流寇见李铮不跑了，反而停下来面对自己，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小崽子，不跑了？
敢杀我兄弟，老子活剐了你！”
他看李铮身材瘦弱，又浑身是血，根本没放在眼里，提着刀就大步冲了过来，当头就是一刀劈下！
刀风呼啸，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这一刀又快又狠！
若是砍实了，李铮必定身首异处！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李铮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格斗技巧，完全是凭借着身体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以及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体险之又险地向侧面一矮！
锈迹斑斑的刀锋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根枯草般的乱发！
同时，李铮借着前冲的势头，双手握紧柴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流寇因为挥刀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备的腰腹位置，狠狠地捅了过去！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
噗嗤！
柴刀虽然豁口，但前端依旧锋利！
加上李铮拼死的力量，竟然硬生生捅穿了流寇身上那件破烂的皮袄，深深扎进了他的侧腰！
“呃啊——！”
流寇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力量，劈砍的动作变形，刀“当啷”一声掉在雪地里。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腰间的柴刀柄，又抬头看向李铮那张因用力过度而扭曲、却眼神冰冷凶狠的脸。
“你…你…” 他眼中的轻蔑化为了惊恐和怨毒。
李铮一击得手，心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冰冷的杀意和求生的疯狂！
他知道自己力气快耗尽了，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他猛地拔出柴刀，带出一股滚烫的鲜血！
流寇惨叫着踉跄后退。
李铮毫不犹豫，再次扑上！
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对方的脖子！
柴刀带着风声，狠狠地劈砍下去！
然而，重伤的流寇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最后的凶性，竟用手臂格挡了一下！
咔嚓！
柴刀砍在臂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没能砍断骨头，但也深可见骨！
流寇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李铮被反震得手臂发麻，柴刀差点脱手。
他脚步不稳，向后跌倒在雪地里。
流寇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腰侧和手臂，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发黑，但看着倒地的李铮，眼中凶光更盛，挣扎着用没受伤的手去捡地上的刀：“小杂种…老子…剁了你…”就在这危急关头！
“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旁边响起！
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猛地从一堵断墙后冲了出来！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人形，但裸露在破衣外的胳膊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足有成人小腿粗、前端削尖的粗木棍！
是王铁柱！
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个重伤的流寇，眼神里是刻骨的仇恨和疯狂！
刚才在屋外绊倒流寇的人显然也是他！
“畜生！
还我爹娘命来！”
王铁柱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如同愤怒的巨熊，高举着那根骇人的木棍，朝着正弯腰捡刀的流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那流寇听到风声，惊恐地抬头，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砰！！！
沉重到令人心悸的闷响！
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流寇的头颅上！
如同砸碎了一个熟透的西瓜！
红的、白的，瞬间在冰冷的雪地上爆开一大片！
流寇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在一边，彻底没了声息。
只有那根粗木棍还深深嵌在碎裂的头骨里。
王铁柱保持着砸下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里，泪水混合着血水滚落下来，嘴里喃喃道：“爹…娘…柱子…给你们报仇了…” 巨大的悲痛和释放后的虚脱感袭来，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差点栽倒。
李铮躺在雪地里，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浑身冰冷，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他杀过人，但眼前这种原始的、暴力的、如同巨锤砸西瓜般的景象，冲击力更大。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危机还没解除！
村子里还有好几个流寇！
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流寇掉落的、质量明显好于柴刀的环首刀。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柱子哥！”
李铮低声喊道，声音嘶哑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村子里还有流寇！
他们听到动静很快就会过来！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
王铁柱被李铮的声音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眼神却异常冷静的少年，又看了看地上惨死的流寇尸体。
他认出了李铮，是村里那个快饿死的李家小子。
“你…你杀了他们的人？”
王铁柱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震惊和后怕。
“是他们要杀我们！”
李铮眼神锐利如刀，“刚才不是你绊倒他们，我和小妹己经死了！
现在，要么一起逃，要么一起死在这！
你选！”
李铮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王铁柱头上。
报仇的快感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取代。
是啊，还有流寇！
他杀了他们一个人，他们绝不会放过自己！
“逃…对，逃！”
王铁柱猛地拔起那根沾满红白之物的木棍，巨大的恐惧压过了悲痛。
李铮立刻跑到土坯堆后，把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妹拉出来，塞到王铁柱怀里：“柱子哥，你力气大，抱着小妹跑！
往林子深处跑！
越深越好！
我断后！”
王铁柱下意识地接过轻飘飘的小妹，看着李铮沾满血污却异常坚定的脸，一股莫名的信任感涌上心头。
这个以前不起眼的李家小子，刚才捅翻了一个流寇，现在还敢断后？
“好！”
王铁柱不再犹豫，他本就是憨首性子，认准了就不回头。
他用粗壮的胳膊夹紧小妹，低吼一声：“跟我来！”
迈开大步，朝着村后更茂密、更黑暗的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李铮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地上两具流寇的尸体，特别是那个被砸碎脑袋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他迅速将流寇身上那个沾血的、鼓鼓囊囊的包裹扯了下来，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果然有东西！
同时，他又飞快地扒下另一具尸体上那件相对厚实、还算完整的皮袄，胡乱套在自己冻得麻木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听到村子方向传来更多的呼喝声和脚步声，显然其他流寇被惨叫声惊动了，正朝这边赶来！
李铮不再停留，握紧环首刀，转身朝着王铁柱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故意踩出杂乱的脚印，又用刀在路过的树干上狠狠砍了几道显眼的痕迹，将追兵引向更深的密林。
风雪更大了。
冰冷的雪花落在李铮滚烫的脸上，迅速融化。
他奔跑着，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身上的新皮袄带来一丝暖意，怀里的包裹硌着他，里面可能是粮食，是活下去的希望，更是他用命换来的战利品。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风雪弥漫的荒村，那里有冻饿而死的乡亲，有易子而食的惨剧，有被屠戮的尸体，也有他亲手和间接杀死的两条流寇的性命。
一股冰冷、坚硬的东西，在他心底悄然凝结。
这世道，想活，就得比豺狼更狠，比冰雪更冷！
他握紧了手中染血的环首刀，刀锋在昏暗的雪光下，折射出一缕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刺骨的寒芒。
“柱子哥！
等等我！”
他朝着黑暗的密林深处低吼一声，加快了脚步，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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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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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柱猛地拔起那根沾满红白之物的木棍，巨大的恐惧压过了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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