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升起在兴安岭林慧娟赵刚热门小说完结_热门的小说月牙儿升起在兴安岭林慧娟赵刚

1赵乐宝十八岁了，可他的心灵却无法迎来自己的成人。

他永远都是活在三岁那年的“傻子宝”。那年的春天，一场倒春寒来得格外凶猛，

大雪封了整个兴安岭，林场停工了好些天。乐宝也着了凉，发起了高烧。他的小脸烧得通红，

嘴唇都起了干皮，蔫蔫地躺在炕上，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难受地哼哼着。

他妈妈林慧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用冷毛巾一遍遍给儿子擦拭额头、手心脚心，

喂他喝温水。镇卫生所离得远，大雪封路，车根本出不去。林慧娟丈夫赵刚坐在炕沿，

阴沉着脸看着。孩子烧得迷迷糊糊，

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妈妈…难受…妈妈…”那细弱的声音，像小猫爪子在挠。到了深夜，

乐宝的烧不仅没退，反而抽搐起来。他小小的身体在炕上绷紧、弹动，牙关紧咬，

发出咯咯的声响，脸色由红转青，眼珠上翻。林慧娟吓得魂飞魄散，

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乐宝！乐宝！你怎么了！别吓妈妈！”她手忙脚乱地想把孩子抱起来，

又怕伤着他，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想把手塞进乐宝嘴里，免得他咬伤了自己，

可无奈乐宝牙关紧闭，怎么也张不开口。就在这时候，赵刚猛地从炕沿站起来，

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的搪瓷缸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铁青，

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异样的、近乎冷酷的亮光，

如同黑暗里窥伺的野兽终于等到了扑食的时机。“慌什么！”他低吼一声，声音粗粝沙哑。

“孩子抽风了！得压惊！”他一把推开几乎瘫软在地的林慧娟，大步走到靠墙的五斗橱前，

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急促和果断。他拉开最上面的抽屉，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着，

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很快，他摸出一个小纸包，紧紧攥在手心。那纸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边缘磨损得厉害。“去！倒碗温水来！”赵刚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林慧娟早已六神无主，看到丈夫似乎有办法，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去厨房倒水。

她太慌了，手抖得厉害，碗里的水洒出来不少。等她端着半碗温水回到炕边时，

赵刚已经背对着她，站在炕前。乐宝的抽搐似乎缓和了一点，但依旧昏迷着，

呼吸微弱而急促。“药…药呢？”林慧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赵刚转过身，

手里的小碗微微晃动着，碗底残留着一点未完全化开的、可疑的白色粉末痕迹。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避开妻子的询问。赵刚直接俯下身来，一只手捏开乐宝的下巴，

另一只手端着碗，将那混着不明粉末的温水，

不容抗拒地灌进了孩子因为抽搐而微微张开的嘴里。乐宝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咽了几下，

随即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身体痛苦地扭动。“刚子！你给他喝的什么？！

”林慧娟的心猛地揪紧，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老辈人传的方子！压惊的！

”赵刚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躁和掩饰。“他不像他爸爸，死不了！

”他重重地把空碗顿在炕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死死盯着赵乐宝因为呛咳而痛苦扭曲的小脸，

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残忍的决绝，有扭曲的快意，

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被恐惧掩盖的颤抖。那碗水灌下去不久，

乐宝的抽搐奇迹般地停了下来。高烧也渐渐退了。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变得平稳。

林慧娟瘫坐在炕沿，浑身脱力，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看着儿子安静的睡颜，

长长地、劫后余生般舒了一口气，泪水无声地淌下。她以为，

是丈夫那“祖传的方子”起了作用。赵刚背对着她和孩子，站在窗户前。

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模糊了外面漆黑的夜。他抬手，抹了一把脸，

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他不敢回头去看妻子，更不敢去看炕上那个孩子。

赵刚胸腔里那颗心，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血红的月牙印。窗外，月牙落下了，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乐宝的烧退了，抽搐也停了。但林慧娟很快就发现，

孩子不一样了。那双曾经像林间清泉般灵动的眼睛，变得呆滞、空洞，失去了焦点。

以前能说会道的小嘴，变得笨拙迟钝，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

他不再认得爸爸妈妈，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好奇和反应，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

一坐就是半天，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也不知道擦。他变得异常温顺，或者说，是彻底的麻木，

像一棵被骤然抽走了所有生机的幼苗。林慧娟抱着儿子跑遍了镇上的卫生所，县里的医院，

甚至托人打听省城的医院。诊断结果大同小异：高热惊厥后继发的脑损伤。医生摇着头，

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惋惜：“烧得太厉害，时间也拖久了点…损伤不可逆了，

这孩子…以后恐怕…”后面的话，医生没有明说，但那沉重的叹息和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每一次抱着木然痴傻的儿子走出医院大门，林慧娟都觉得头顶的天是灰的，脚下的地是软的。

冷风灌进她的脖子，一直凉到心里。她低头看着儿子那张依旧秀美、却失去了灵魂光彩的脸，

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几乎要将她溺毙。她紧紧抱着儿子，

仿佛抱着自己碎裂的人生，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儿子冰凉的小手上。

赵刚也跟着去了几次医院。他沉默地跟在林慧娟身后，像一个沉重的影子。

听着医生宣判般的结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腮帮子上的肌肉，在无人察觉的瞬间，

会极其细微地抽动一下。他看着妻子抱着儿子绝望哭泣的背影，眼神深处，

像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动荡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覆盖。

那平静之下，是无人能窥见的、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自毁般的快意交织成的漩涡。

他甚至伸出手，带着一种僵硬的、试图安抚的姿态，拍了拍林慧娟颤抖的肩膀，

声音干涩：“…命，都是命。别哭了，回家吧。”那触碰，却让林慧娟的身体猛地一僵，

随即爆发出更深的、压抑的悲泣。从此，赵乐宝就彻底成了“傻子宝”。2那一年，

腊月的风，像无数把淬了冰的钝刀子，呜咽着刮过兴安岭深处。赵刚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

踩着嘎吱作响、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场家属区挪。刚下后半夜的班，

眼皮沉得像压了两块青石，骨头缝里都透着被伐木油锯震了一整晚的酸麻和寒气。远远的，

家属区那片低矮的平房像一群蜷缩在巨大白色裹尸布下的疲惫牲口，

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苟延残喘。其中一点，

就来自他家那扇小小的、糊着厚厚塑料布的窗户。那点微光，非但没暖了他的心，

反而像根烧红的针，不轻不重地戳在他眼底最酸涩的地方。林慧娟还没睡。她在等？等谁？

这个念头像条阴冷的毒蛇，瞬间滑进他疲惫不堪的脑子，猛地昂起了头。他用力甩了甩头，

想把那毒蛇甩出去，可眼前晃动的，却是四年前那个同样被惨白月光浸泡着的夜晚。

那天他本该在林场值夜巡山，偏偏后半夜发电机出了故障，提前下了工。

他揣着一兜刚发的夜班补贴，脚步轻快地抄了近道，想给慧娟一个惊喜。快到家时，

他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屋后那条堆满劈柴、落满枯叶的小径上。就在那一刻，

他家的后门“吱呀”一声，极其轻微地开了条缝。一个熟悉得刺眼的身影，

像一道被月光漂洗过的幽灵，敏捷地从门缝里闪了出来，几乎是贴着墙根，

迅速消失在屋后那片黑黢黢的杂木林里。动作快得让人疑心是幻觉，可那背影，

赵刚死也认得——冯凯之！当时，一弯细得几乎要断掉的月牙，从云彩中悄然出来，

就挂在光秃秃的树梢尖上，冰冷地俯瞰着大地。没人看见，树影里赵刚那张骤然扭曲的脸，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碎又胡乱拼凑起来。他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铁锈般的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他像尊被冻僵的雪人，在刺骨的寒风里杵了不知多久，

才拖着灌了冰碴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家。推开家门，

迎接他的是林慧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强作镇定的笑脸，

还有桌上那碗早已坨成一团、没了热气的面条。她鬓角微乱，

几缕发丝湿湿地贴在光洁的颈侧。“刚子？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眼神却像受惊的兔子，不敢与他长久对视。赵刚没吭声，

喉咙里堵着一团烧红的炭。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她微微敞开的睡衣领口，

扫过她身后那张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好的床铺。他沉默地坐下，拿起筷子，

机械地搅动着那碗冰冷油腻的面条，仿佛在搅动自己同样冰冷油腻的心。筷子偶尔碰到碗壁，

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叮当”声，在死寂的屋里回荡。林慧娟局促地站在桌边，

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空气凝滞得如同冻透的猪油，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痛感。那晚之后，家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灶膛里的火似乎再也烧不旺，饭菜的热气也捂不暖那张小小的炕桌。赵刚的话越来越少，

像吝啬鬼守着最后的口粮。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扒饭，眼神却像两把磨钝了的钩子，

沉甸甸地、带着粘稠的疑云，长久地黏在林慧娟身上，黏在她日渐隆起的小腹上。

那隆起的弧度，像一枚无声的、不断膨胀的炸弹，悬在他头顶，也横亘在他们之间。

三个月后，一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冰雹，劈头盖脸砸遍了整个林场——冯凯之没了。

不是病死，是自杀。听说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肝癌晚期，没救了。

他把自己关在镇上的小出租屋里，喝了整整一瓶烈性农药，被人发现时，人都僵了。

消息传到赵刚耳朵里时，他正蹲在自家仓房门口，吭哧吭哧地磨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磨刀石粗糙地刮过刀刃，发出“嚓…嚓…”的声响，单调而刺耳。报信的人话音还没落，

赵刚手里的动作猛地顿住。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

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一声轻响，指节白得吓人，像是骨头要破皮而出。

那“嚓嚓”的磨刀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更重，也更钝，仿佛不是在磨刀，

而是在刮蹭着什么更坚硬、更令人作呕的东西。一下，又一下，

带着一种要把整个世界都磨穿的狠戾。仓房里的光线很暗，

只有门口斜射进来的一缕浑浊的光线，勉强照亮他脚边一小片布满灰尘和木屑的地面。

赵刚低垂着头，额前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微微地、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那磨刀声持续了很久，

直到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绝望的冷光。林慧娟知道这个消息时，

正在院子里笨拙地晾晒刚洗好的婴儿小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她娘家亲戚送来的，

带着姥姥家人对未出世孩子的牵挂与祝福。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

当邻居带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同情说出“凯之那孩子…没了，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他还那么年轻……”时，她手里那件小小的、鹅黄色的连体衣，“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溅起一小片尘埃。她整个人晃了晃，像被抽掉了骨头，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变得比刚洗好的衣服还要惨白。邻居慌忙扶住她，连声问：“慧娟？慧娟你咋了？

肚子不舒服？”林慧娟死死抓住邻居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棉袄里，嘴唇哆嗦着，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猛地推开邻居，跌跌撞撞冲回屋里，

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甩上。紧接着，

里面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撕裂出来的、短促而绝望的呜咽，

随即又被死死地捂了回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赵刚在仓房里，

磨刀的声音停了一瞬。他侧着头，像在捕捉屋里的动静。那呜咽声虽短，却像淬毒的针，

狠狠扎进他耳膜。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下撇去，拉扯出一个僵硬而冰冷的弧度，

像是冻土上裂开的一道深缝，里面翻涌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黑暗。他重新低下头，

更加用力地磨起那把柴刀。“嚓嚓”的声响，再次充满了狭小的仓房，

带着一种钝刀子割肉的残忍意味。3又过了三个月，林慧娟在镇卫生所生下了一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