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手机闹钟的嗡鸣精准地刺破沉寂,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苏晚混沌的梦境边缘。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盏价值不菲的意大利设计感吊灯——这是她“家”的象征之一,也是她每月巨额账单的具象化源头。
这栋位于梧桐区深处、带个小院的老式洋房,是苏晚咬牙背下三十年贷款才勉强盘下的“资产”。它承载着她对“体面生活”的全部想象,也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牢牢铐在她的脖颈上。主卧宽敞,布置得像高级样板间,每一件家具都诉说着“品味”,也无声呐喊着“昂贵”。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薰蜡烛残留的雪松味,却掩盖不住一种冰冷的空旷感。
苏晚掀开真丝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原木地板上,强迫自己清醒。镜子里的女人,26岁,妆容一丝不苟,即使刚睡醒也努力绷紧下颌线。Dior的丝质睡袍下,是昨夜加班到凌晨两点留下的黑眼圈,被遮瑕膏顽强地掩盖着。她熟练地换上剪裁利落的Max Mara套装,将头发挽成一个无懈可击的低髻。镜子里的苏晚,是广告公司客户经理苏晚,是都市精英苏晚,是必须保持完美、不容有失的“包租婆”苏晚。
手机屏幕亮起,银行APP推送的房贷扣款通知准时抵达,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她呼吸一窒。她快速划掉通知,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前任租客搬走已经两周,楼下空房的租金是她现金流的重要一环。不能再拖了。
匆匆灌下一杯冰美式,苏晚抓起钥匙和文件袋出门。早高峰的地铁像沙丁鱼罐头,混浊的空气和紧密的肢体接触让她神经紧绷,每一次轻微的推搡都让她眉头紧锁。她紧紧护着怀里的包,里面装着今天要提案的重要策划案。
写字楼的光鲜亮丽之下是无声的硝烟。晨会上,李总——那个永远把“狼性”挂在嘴边、眼神锐利得像能刮骨的中年男人——对苏晚团队的方案吹毛求疵,言语间暗示着竞争对手的虎视眈眈。苏晚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她不能输,不能失业,否则这座看似精致的“城堡”将瞬间崩塌。
下午,她终于抽空见了几个看房的。不是嫌租金高,就是挑剔老房子的格局。苏晚耐着性子介绍,心里却烦躁得像煮沸的水。最后一个看房客离开时,夕阳的余晖已经斜斜地洒在院子里。她疲惫地靠在门框上,看着空荡荡的楼下房间,焦虑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很高,身形有些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和磨破边的牛仔裤。头发略长,凌乱地遮住了部分眉眼,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磨损严重的吉他琴盒,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登山包。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风尘仆仆的颓废气息,眼神像蒙着一层薄雾,疏离而疲惫。
“看房?”苏晚的眉头本能地蹙起,职业化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这绝不是她理想中的租客形象——不稳定、不体面,看起来就麻烦。
“阁楼,网上挂的。”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没什么情绪。
苏晚犹豫了。阁楼空间狭窄,条件简陋,之前一直没租出去。但现在……她飞快地在心里计算着:阁楼租金虽不高,但聊胜于无,能缓解一点是一点。她侧身让他进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旧皮具的味道随之飘入她精心维护的、带着香薰气息的空间,形成一种突兀的不协和音。
她公事公办地带他走上吱呀作响的老楼梯。阁楼低矮,光线透过唯一的小天窗照射进来,在飞舞的灰尘中形成一道光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木头味。空间不大,堆着些前任留下的杂物,显得有些逼仄。
“就这,月租三千五,押一付三,水电煤均摊。合同一年起签。”苏晚语速很快,尽量不去看男人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要求保持安静,尤其是晚上十点后。不能带人回来过夜。公共区域使用时间……”
男人——江川,苏晚后来才知道的名字——几乎没有认真听她的条款。他的目光扫过略显破败的阁楼,最后停留在那扇小小的天窗上,眼神似乎短暂地聚焦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涣散。他打断她,声音没什么起伏:“能便宜点么?两千八。”
苏晚差点嗤笑出声。两千八?连她每月房贷的零头都不够!“不行。最低三千二,不议价。”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耐。她已经预见到这笔交易的不愉快了。
江川沉默了几秒,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苏晚精致的妆容和一丝不苟的套装上,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快得让人抓不住。“行,签吧。”他吐出两个字,干脆得让苏晚有些意外。他显然很拮据,却连基本的讨价还价都懒得做,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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