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的晚餐我妈生日那天,我准备向她摊牌。餐桌是上好的花梨木,
擦得能映出天花板上那盏夸张的水晶吊灯。
照得像美食杂志的封面:低温慢煮的M9和牛、洒了金箔的鱼子酱、我妈最爱的清蒸东星斑,
甚至连那盘最简单的白灼菜心,都摆成了开屏孔雀的造型。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精心排练的戏剧。而我,是这场戏剧里,
扮演了三十年的、最无可挑剔的男主角——“完美儿子”林墨。“小墨,尝尝这个,
”我妈刘婉清用公筷夹了一块最肥美的和牛,放进我的骨瓷碟里,
脸上是那种三十年如一日的、温和而毋庸置疑的微笑,“你最近为了那个项目瘦了,
要多补补。”我点点头,将牛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肉质很好,但我尝不出任何味道,
像是吞咽一块蜡。坐在我对面的周晴,我的女朋友,悄悄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
她的掌心温热而有力,像一艘小小的船,
试图将我从这片窒息的、名为“家”的海洋里拖拽出去。我深吸一口气,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香薰和压抑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机到了。“妈,”我放下筷子,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得只听得见餐具轻碰声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刘婉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优雅。“怎么了,小墨?菜不合胃口?”“不是,
”我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坚定,“我跟周晴商量好了。
我们准备下个月就搬出去住。公司附近那个小区,我们已经看好了房子。”空气,
在那一刻凝固了。水晶灯的光芒似乎都变得冰冷起来。刘婉清脸上的微笑没有消失,
但它变成了一张僵硬的面具。她没有看我,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周晴。那目光很轻,
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锐利。“是晴晴的主意吗?”她的声音依旧温柔,
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质感,“也是,你们年轻人,都喜欢自由。是我这个老婆子,
碍手碍脚了。”周晴的脸色白了白,想开口解释,我抢先一步。“妈,跟周晴没关系。
这是我的决定。我已经三十岁了,我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像是把每一个字都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你的生活?”刘婉清终于把目光转回我身上,
她轻轻地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怜悯和不解,“小墨,你现在的生活,
不就是我为你规划好的最好的生活吗?从你上最好的幼儿园,到市重点小学、初中,
再到出国留学,进现在的公司。哪一步,不是最好的选择?哪一步,让你受委屈了?
”她的话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罩住。我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感。“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耳语。“你想要什么?”她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那股压迫感瞬间放大了十倍,“你想要像那些没出息的男人一样,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
每天为了水电煤气吵架?你想要你的女朋友跟着你吃苦?小墨,你太天真了,
不懂得生活的艰难。妈妈是在保护你。”“这不是保护,是控制!”周晴终于忍不住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姨,林墨是个成年人,他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刘婉清的目光再次射向周晴,这一次,再无掩饰。“我跟我儿子说话,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了?”一句话,让周晴瞬间红了眼眶。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妈!你必须向周晴道歉。
”刘婉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也缓缓站起,走到我面前,
仔细地帮我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动作轻柔得像在拂去一件艺术品上的灰尘。“小墨,
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在你发高烧的时候,三天三夜守着你?
是谁在你考研压力大到崩溃的时候,陪着你读书到天亮?是谁在你被公司同事排挤的时候,
动用人脉帮你摆平?”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的骨头里。
“妈妈为你付出了所有。我只要你陪着我,这……也过分吗?”她抬起头,
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被最爱的人背叛的伤痛。我知道,
这是她的杀手锏。每一次我试图反抗,她都会用这种方式,让我陷入无边的愧疚里。
但这一次,我不能再退了。身后,是周晴最后的期望。我闭上眼,狠下心肠:“我决定了。
下个月就搬。”说完,我拉起周晴的手,准备离开这个“完美”的牢笼。身后,
传来刘婉清冰冷到极点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有任何伪装,像淬了毒的冰。“林墨,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你就再也不是我儿子。
”2. 提线的木偶我最终还是没能走出那个门。在刘婉清说出那句“断绝关系”的威胁后,
周晴甩开了我的手,自己一个人冲了出去。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我想追出去,双腿却像被灌了铅。刘婉清走到我身边,
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好了,小墨,别跟妈置气了。那个女孩,
不适合你。她太强势,会把你带坏的。”我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浑身发冷。我的人生,
就是一场被精心设定的程序。而我妈,是唯一的程序员。从小到大,我没有任何选择权。
我的衣柜里,永远是她挑选的、最得体也最沉闷的黑白灰色系。
我试图买过一件亮黄色的卫衣,第二天,它就“不小心”被洗衣机染了色,然后被她扔掉了。
我的书架上,摆满了古典名著和商业巨著。我偷偷藏起来的漫画书,
总会在某次“大扫除”后不翼而飞。她会微笑着对我说:“小墨,那些东西没有营养,
会影响你的思想。”高考填志愿,我想学计算机,因为我喜欢编程。她拿着志愿表,
帮我填了金融。理由是:“学金融,以后才好进投行,有前途。”大学里,
我交往过一个活泼开朗的学妹。我妈在“偶然”见到她之后,只说了一句:“一个女孩子,
染着头发,打扮得花里胡哨,家教肯定不好。”然后,她动用了什么手段我不知道,
只知道半个月后,那个学妹哭着跟我提了分手,从此杳无音信。我像一个提线木偶,
她牢牢攥着我身上每一根丝线,指挥着我做出最“正确”的动作。我不是没有反抗过。
青春期时,我学着别人逃课、打架。结果是,她把我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除了送饭,
不和我说一句话。那种被至亲之人无视和隔绝的恐惧,比任何打骂都更让我窒息。最后,
我跪在她面前,承认了所有“错误”。她抱着我,流着泪说:“小墨,妈妈都是为你好。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你斗不过的,只有妈妈能保护你。”从那以后,我放弃了反抗。
我开始学着接受她的安排,甚至说服自己,她是爱我的,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我努力学习,
努力工作,努力成为她口中那个“完美”的儿子。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足够让她骄傲,
她就会慢慢放手。直到我遇见周晴。周晴像一道光,强行照进了我密不透风的生活。
她是我工作中认识的,一个雷厉风行的项目经理。她会带我去吃路边摊,
告诉我人间烟火气比米其林更真实;她会拉着我去音乐节,
在嘈杂的人群里尽情呐喊;她会认真地听我那些关于编程的、不切实际的梦想,
然后鼓励我说:“喜欢就去做啊,人生是你自己的。”是她让我意识到,我不是一个木偶,
我是一个人。我应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人生。所以,我鼓起勇气,
策划了这场“摊牌”。结果,我再一次溃不成军。周晴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林墨,
我累了。你妈说得对,我只是个外人。你好好做你的完美儿子吧。”我看着那行字,
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一点点捏碎。我回到房间,把自己摔在床上。房间里的一切,
窗帘的颜色、书桌的摆放、床品的材质,全都是我妈的品味。这个房间,
就像是她为我打造的一个精致的展柜。而我,就是那个被精心打磨、供人观赏的展品。
我开始发疯似地翻找。我想找到一样,哪怕只有一样,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没有。
一件都没有。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书桌最下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这个抽屉,
自我记事起就锁着。我问过我妈,她说里面是些不重要的旧文件。她越是这么说,
我越是觉得里面藏着什么秘密。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了很多年前,
无意中看到她把一把小小的、黄铜色的钥匙,藏在了书房那本地理百科全书的夹层里。
我冲进书房,找到了那本书,钥匙果然还在。我的手颤抖着,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抽屉里没有文件。只有一个陈旧的、棕色的皮面相册,
和一沓泛黄的纸。3. 不存在的哥哥相册很厚,封面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
我翻开第一页,是一张婴儿的百日照。照片上的婴儿,胖乎乎的,咧着嘴在笑,眼睛很大,
很亮。照片下面,用隽秀的字迹写着:吾儿林晖,百日留念。林晖?不是林墨?我愣住了。
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我的名字是林墨,墨水的墨。我妈说,希望我知书达理,满腹经纶。
我继续往后翻。是林晖的周岁照、两岁照、三岁照……每一张照片,
都是一个虎头虎脑、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他要么在爬树,要么在玩泥巴,
要么把蛋糕抹得满脸都是。他的笑容,永远那么灿烂,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野性。
这些照片里的场景,对我来说无比陌生。我的童年相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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