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望出差的前一晚，江长愿去火车站送他。
进站口的自动闸机发出“嘀”的轻响时，沈予望手里的行李箱滚轮磕在地面接缝处，震得拉杆都晃了晃。
他低头看了眼轮子，忽然侧过脸对江长愿笑：“你看，它也知道要跟你分开，不开心了。”
江长愿没接话，只是伸手替他把帆布包的肩带往上提了提。
包带边缘被沈予望磨得发毛，是他用了三年的旧包，侧面缝着个毛线小熊，是去年江长愿学着织的，针脚歪歪扭扭，沈予望却总爱把手指勾在小熊的耳朵上。
“里面的充电宝充好电了？”
他问，指尖碰到沈予望颈后露出的衣领，那里别着枚小小的银杏叶胸针——是用上次那个书签的边角料做的，江长愿磨了半宿才弄出个雏形。
“充到98%。”
沈予望抬手摸了摸胸针，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连数据线都带了两根，一根备用的。”
他说话时，睫毛在站台顶灯的光线下轻轻颤，像有只停不稳的蝶。
站台的风从铁轨尽头灌过来，卷着股铁锈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江长愿下意识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沈予望的肩膀撞在他胳膊上，发出轻响的瞬间，己经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
“冷吗？”
江长愿把围巾解下来，是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去年冬天沈予望织的，针脚比那个毛线小熊工整些，却在末尾多织了个歪歪扭扭的“愿”字。
他把围巾绕在沈予望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羊毛蹭过沈予望的下巴时，他缩了缩脖子，喉间发出小猫似的轻哼。
“这样风就吹不进去了。”
江长愿替他把围巾在颈侧系了个结，指尖碰到他耳尖，烫得像揣了颗小太阳。
“不用这么紧，喘不过气了。”
沈予望拽了拽围巾，指尖勾住围巾的流苏晃了晃，眼里却漫着笑，像盛了半眶星光，“就去三天，又不是不回来。
你上次去邻市开会，我都没这么黏你。”
“那不一样。”
江长愿的指腹还停在他颈后，那里的皮肤总比别处热一点，像有团小火苗藏在皮肉下。
他能感觉到沈予望的脉搏在指尖下轻轻跳，和自己胸腔里的节奏慢慢合上，“你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那边降温，记得穿外套。”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每天晚上给我发消息，不管多晚。”
“知道了，江老师。”
沈予望踮脚时，运动鞋的后跟在站台上磕出轻响，他抬手勾住江长愿的后颈，把人往下拉了拉。
距离拉近的瞬间，江长愿闻到他发梢的薄荷香——是早上出门前，用了那瓶放在玄关的薄荷喷雾，沈予望说“这样分别时，你闻到香味就不会难过”。
沈予望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动作快得像偷食的鸟，唇瓣的温度刚落在皮肤上就退开，却留下片滚烫的触感。
“等我回来给你带特产，那家老字号的桂花糕，我查攻略说超好吃，糯叽叽的还不粘牙。”
他说着，指尖在江长愿下巴的胡茬上蹭了蹭，“你要留着肚子等我。”
江长愿握住他作乱的手，指腹碾过他指节上的薄茧——是上次学织围巾时，被棒针磨出来的，现在结了层浅黄的痂，摸起来有点涩。
“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站台的广播突然响起，女播报员的声音清晰地报着列车车次，沈予望要坐的那趟车，开始检票了。
火车鸣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闷闷的，像块石头投进水里，在空气里荡开圈涟漪。
沈予望拎起行李箱，拉杆被拉到最长，他比平时高出小半头，却还是习惯性地往江长愿身边靠了靠。
“我走啦。”
他说这话时，围巾的流苏扫过江长愿的手背，带着点羊毛的暖意。
转身时，他一步三回头，帆布包在身后晃来晃去，毛线小熊的耳朵蹭着包带，像在替他回头张望。
江长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被检票口的人群吞没。
穿浅色外套的人很多，沈予望的米白色羽绒服混在里面，像朵飘在人海里的云。
他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首到人群渐渐散开，才看见沈予望从车厢连接处探出头，朝他挥了挥手。
车窗是深绿色的，他的脸贴在玻璃上，围巾的灰色边缘把脸颊衬得很白，像张被水打湿的邮票，要被寄往遥远的地方。
江长愿也挥了挥手，指尖在冷风中有点发僵。
火车缓缓开动时，车轮和铁轨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响，“哐当哐当”地撞在耳膜上。
沈予望的身影在车窗里慢慢移动，他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半张脸，嘴巴动了动，江长愿没看清他说什么，却下意识地朝他点头。
首到火车转过弯道，那个小小的身影缩成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铁轨尽头，江长愿还维持着挥手的姿势，指尖的关节都捏得发白。
站台的灯亮得刺眼，白色的光打在铁轨上，反射出冷硬的光。
江长愿转身往外走时，皮鞋踩在站台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有人拖着行李箱匆匆离开，有人对着手机低声说着话，只有他走得很慢，像在数着地砖的格子。
手机震了震，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的震动，江长愿几乎是立刻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时，指尖都有点抖。
是沈予望发来的消息：“到了给你报平安，晚安。”
后面跟着个月亮表情，圆圆的，像他笑起来时弯起的眼睛。
江长愿盯着屏幕笑了笑，指腹蹭过那个月亮表情，冰凉的玻璃屏幕仿佛也带上了点温度。
他刚要回复，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了个“好”，却听见身后有人喊“让一让”。
回头时，只看见个推着行李车的工作人员，匆匆从他身边经过，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处，发出“咯噔”一声。
人群又涌了过来，是下一趟列车的乘客，背着大包小包，脚步匆匆。
江长愿往旁边退了退，靠在站台的柱子上，柱子是冰凉的水泥材质，寒意顺着后背慢慢爬上来。
他看着眼前匆忙的人流，和身后空荡荡的铁轨，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块什么。
手机又震了震，还是沈予望：“刚找到座位，窗边的，能看到好多星星。
你那边能看到星星吗？”
江长愿抬头看了看，站台的灯太亮，夜空被照成灰蒙蒙的一片，连颗星星的影子都没有。
他回复：“看不到，你拍张照片给我。”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好像能想象出沈予望举着手机拍照的样子——会把脸贴在车窗上，眼睛睁得圆圆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嘴里还会小声念叨“怎么拍都不好看”。
站台的广播又响了，这次是提醒乘客注意列车停靠时间。
江长愿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往出站口走。
经过刚才沈予望站过的地方时，他停了停，地上有片掉落的围巾流苏，是刚才沈予望拽围巾时蹭掉的，深灰色的羊毛线，在灯光下泛着浅光。
他弯腰捡起来，捏在指尖，羊毛的触感很软，像沈予望平时蹭他手心的样子。
出站口的风更大，卷着外面街道的汽车尾气和小吃摊的香气。
江长愿把那截流苏塞进外套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能感觉到布料下的温热。
他没首接回家，而是往地铁站的反方向走——那边有个卖糖画的小摊，上次和沈予望路过，沈予望盯着糖画师傅手里的勺子看了半天，说想吃只小兔子。
“师傅，要只小兔子。”
江长愿站在摊前，冷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点散。
老师傅抬起头，笑着说：“今天最后一只了，刚做好的，还热乎着。”
他把插在稻草上的糖兔子递过来，透明的糖衣在路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耳朵尖还沾着点芝麻。
江长愿接过糖兔子，指尖碰到糖衣的瞬间，烫得缩了缩手。
“谢谢。”
他付了钱，转身往回走，糖兔子在手里慢慢凉下来，甜味却顺着空气钻进鼻腔，像沈予望平时爱吃的柠檬硬糖。
他想起沈予望总爱把糖含在嘴里，说话时含混不清，然后突然凑过来，把甜味渡到他唇上，说“这样你就不用自己买了”。
走到小区门口时，门卫大爷探出头跟他打招呼：“江先生，送沈先生出差啦？”
江长愿点点头，大爷笑着说：“年轻就是好，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
他没接话，只是朝大爷笑了笑，脚步却慢了些——平时这个时间，沈予望总会在小区门口的石凳上坐着等他，手里举着瓶温热的牛奶，看见他就站起来，把牛奶塞进他手里，说“刚在便利店热的，还温着呢”。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应声而亮，暖黄的光打在地板上，却没照到那个总爱扑过来抱他的身影。
江长愿换鞋时，看见沈予望的拖鞋摆在他的拖鞋旁边，鞋尖朝里，是他惯常的摆法。
鞋柜上的薄荷喷雾还放在原位，瓶身的标签被摸得有点发皱，江长愿拿起来喷了喷，清苦的香气漫开来，却没像沈予望说的那样，让人想起他，反而更清晰地意识到——家里太安静了。
客厅的地毯上，还留着沈予望早上坐过的痕迹，绒毛被压得扁扁的，像块浅灰色的云。
江长愿走过去，在那个位置坐下，后背靠着沙发腿，忽然想起早上出门前，沈予望就是这样趴在他腿上，手里举着出差要带的衬衫，说“这件条纹的好看，还是那件纯色的？”
他的呼吸扫过江长愿的膝盖，像只小兽在撒娇。
手机又震了震，是沈予望发来的照片。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缀着几颗疏星，他配文：“给你看星星，比我们上次在屋顶看的还亮。”
江长愿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好像这样就能触碰到那片星空。
他回复：“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
放下手机时，他看见茶几上的《植物图鉴》，还摊在第47页，薄荷的条目旁边，放着那个银杏叶书签。
江长愿拿过书签，指腹蹭过叶片的纹路，忽然想起沈予望送他书签时说的话：“这样你看书看到累了，翻到书签就知道，我在等你休息。”
厨房的灯没开，江长愿却走了进去，凭着记忆摸到冰箱的位置。
打开冰箱门时，冷气涌出来，他看见冷藏室里放着盒切好的草莓，是沈予望早上洗好的，说“等你回来当夜宵”。
草莓的红色在冷光下很鲜艳，像沈予望笑起来时眼角的红。
江长愿拿了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却带着点冰凉的涩——平时沈予望总会抢着喂他，手指捏着草莓蒂，说“要先咬一口最甜的地方”。
他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慢慢吃完那盒草莓，指尖沾了点草莓汁，黏黏的。
洗手时，看见洗手液瓶子旁边放着两只并排的漱口杯，沈予望的杯子上画着只小熊，和他帆布包上的那个很像。
江长愿拿起自己的杯子，接了点水漱口，薄荷味的牙膏在嘴里起泡，却没盖过心里的空落。
回到卧室时，他把沈予望的枕头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两个枕头挨在一起，像平时两人睡觉的样子。
床头的台灯开着暖黄的光，沈予望的睡前故事书还放在床头柜上，书脊被翻得有点松，是本讲海洋生物的绘本，他说“听着大海的故事，睡得香”。
江长愿躺下来时，床垫陷下去块，他往沈予望的枕头那边靠了靠，鼻尖能闻到枕头上的柑橘香——是沈予望洗发水的味道，混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
他拿起那本海洋绘本，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讲的是小海龟找妈妈的故事，沈予望说这个故事最温柔，每次听都能很快睡着。
他低声读着故事，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有点空荡。
读到“小海龟终于找到妈妈，趴在妈妈背上晒太阳”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予望”两个字，江长愿几乎是立刻接起，指尖都有点发颤。
“长愿，我到酒店啦。”
沈予望的声音带着点旅途的疲惫，却很亮，像颗刚被擦亮的星，“房间里有窗，能看到街灯，像串小灯笼。”
“嗯，累不累？”
江长愿把脸埋进沈予望的枕头，声音闷闷的，却能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的呼吸声。
“有点，不过想到能给你带桂花糕，就不累了。”
沈予望笑了笑，背景里传来开水壶的声音，“我刚烧了水，准备泡个澡就睡。
你呢？
有没有吃夜宵？”
“吃了草莓，你洗好的那盒。”
“甜不甜？
我特意挑的大的。”
“甜。”
江长愿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有点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沈予望有点委屈的声音：“那下次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热一热再吃。”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放轻，“长愿，我想你了。”
江长愿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手机贴得更近了些，像这样就能碰到他的声音。
“我明天去买桂花糕，给你拍照片。”
沈予望又说，“你早点睡，别等我消息了。”
“好。”
江长愿应着，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挂了电话，房间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床头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江长愿把手机放在枕边，屏幕还亮着，沈予望的名字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首到眼睛发酸，才慢慢闭上眼。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接着是沈予望带着笑意的声音：“长愿，我回来啦。”
他猛地睁开眼，房间里却只有他一个人，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条细长的光带，像条通往站台的路。
后来很多个夜晚，江长愿总会想起这个瞬间——那时他以为只是短暂的分别，像每次沈予望去楼下买酱油，很快就会拎着袋子回来，笑着说“楼下的便利店又进了新口味的糖”。
他不知道有些背影，一旦消失在视线里，就再也不会被火车送回来。
就像那截被他珍藏在口袋里的围巾流苏，后来被洗得发白，却再也没能系回那个总爱撒娇的人颈间。
凌晨三点，江长愿起身喝水时，看见客厅的窗台亮着——是那盆薄荷，在月光下泛着浅绿的光。
他走过去，指尖碰了碰叶片，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沈予望总爱蹭他手心的指尖。
薄荷的香气漫开来，清苦的，却带着点回甘，像那场仓促的分别，和后来漫长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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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小海龟终于找到妈妈，趴在妈妈背上晒太阳”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予望”两个字，江长愿几乎是立刻接起，指尖都有点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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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累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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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不过想到能给你带桂花糕，就不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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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
有没有吃夜宵？”
“吃了草莓，你洗好的那盒。”
“甜不甜？
我特意挑的大的。”
“甜。”
江长愿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有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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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望又说，“你早点睡，别等我消息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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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截被他珍藏在口袋里的围巾流苏，后来被洗得发白，却再也没能系回那个总爱撒娇的人颈间。
凌晨三点，江长愿起身喝水时，看见客厅的窗台亮着——是那盆薄荷，在月光下泛着浅绿的光。
他走过去，指尖碰了碰叶片，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沈予望总爱蹭他手心的指尖。
薄荷的香气漫开来，清苦的，却带着点回甘，像那场仓促的分别，和后来漫长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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