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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别了，北平的冬1969年1月，北平的雪下得格外密，像无数片撕碎的棉絮，把胡同里的灰墙、老树都裹得发白。

苏晓站在自家小院的石榴树下，望着窗棂上母亲刚糊好的新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上冻裂的纹路。

“晓晓，该走了。”

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苏晓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屋。

炕上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里面是母亲连夜缝的棉衣，针脚密得像撒了一把芝麻。

父亲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作为家里的长女，17岁的苏晓比弟弟妹妹更早懂得“下乡”这两个字的分量——不是课本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激昂，是灶台上日渐稀薄的口粮，是父亲单位墙上“响应号召”的大红标语，是夜里母亲偷偷抹泪的叹息。

“爸，妈，我走了。”

苏晓扛起包袱，布料摩擦着肩膀，沉甸甸的。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母亲泛红的眼眶，更怕自己绷不住眼泪。

胡同口己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要去火车站的知青和送行的家人。

陈宇背着一个军绿色挎包，正踮着脚朝这边望，看见苏晓，他挥了挥手，露出一口白牙：“晓儿，这儿呢！”

陈宇是苏晓的同班同学，住在隔壁胡同，父亲是工厂的八级钳工，总爱拍着他的背说“是块干活的料”。

此刻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没什么离别的愁绪，反倒透着一股“去远方探险”的兴奋。

“你看李悦，还没来呢？”

陈宇朝胡同口努了努嘴。

话音刚落，就见李悦抱着一个牛皮纸包，低着头快步走来。

她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的红绳在白雪里格外显眼。

李悦的父亲是中学老师，家里总堆着半墙的书，她从小就爱躲在书房里看诗，说话轻声细语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这是我爸给我找的几本诗集，”李悦把纸包往包袱里塞了塞，声音细若蚊蚋，“说不定……能用上。”

陈宇刚想打趣她“干活哪有功夫看诗”，却被远处传来的卡车喇叭声打断。

三辆绿皮卡车停在胡同口，车斗里己经站了不少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人，有人在说笑，有人扒着车栏跟家人挥手，还有个姑娘背过身，肩膀一抽一抽的。

“上车了！

上车了！”

带队的干部挥着胳膊喊，声音被风吹得发飘。

苏晓最后看了一眼自家院门，门框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春风入喜财入户”的字迹己经被雨水泡得模糊。

她咬了咬下唇，跟着陈宇和李悦爬上卡车。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首缓慢的离歌。

车窗外，熟悉的胡同、街角的杂货铺、甚至连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都在一点点后退，最终缩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别难过，”陈宇拍了拍苏晓的肩膀，努力挤出笑容，“听说咱们要去的地方叫向阳村，光听名字就暖和！”

苏晓没说话，只是把冻得通红的手缩进袖子里。

她知道，从踏上这卡车的一刻起，北平的冬，连同那些关于课本、钢笔和槐花的记忆，都要被远远抛在身后了。

前路是千里之外的陌生土地，是她从未见过的田埂、土炕和日出而作的日子，像一张空白的纸，等着他们用青春和汗水，写下未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