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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入赘三年后我亮出真正身份》,由网络作家“喜之郎123”所著,男女主角分别是秦煜顾倾城,纯净无弹窗版故事内容,跟随小编一起来阅读吧!详情介绍:男女主角分别是顾倾城,秦煜,苏梦瑶的现代,赘婿,爽文,逆袭,婚恋小说《入赘三年后我亮出真正身份》,由新晋小说家“喜之郎123”所著,充满了奇幻色彩和感人瞬间,本站无弹窗干扰,欢迎阅读!本书共计15784字,9章节,更新日期为2025-07-23 14:33:07。目前在本网 sjyso.com上完结。小说详情介绍:入赘三年后我亮出真正身份
史书工笔,钮祜禄氏一生温良恭顺。
无人知晓她午夜梦回时,总在等一句跨越时空的晚安。
1 穿越紫禁城
紫禁城的秋,总带着股金玉其外的肃杀。
风卷过太掖池,吹得岸边垂柳失了形状,也吹得人骨缝里发冷。
我,钮祜禄·清梧,或者说,壳子里那个叫林晚的倒霉蛋,正被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护送着,走向四阿哥胤禛那深不见底的贝勒府。
选秀的流程快得像催命符,我这格格的名分,眼看就要板上钉钉。
空气里是陈腐的桂花头油味,混着嬷嬷身上一丝不苟的檀香气。
我垂着眼,盯着自己旗鞋尖上那点微弱的反光,胃里像塞了块浸透冰水的铅。
史书上的字句沉甸甸地压下来:钮祜禄氏,雍正帝妃,乾隆帝生母。
一生……乏善可陈,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容器的存在。
御花园的岔路口,几个华服身影转过假山石。
嬷嬷们立刻拽着我避让到道旁,头垂得更低,膝盖微弯。
给几位爷请安。嬷嬷们的声音恭敬得发颤。
一道带着点懒洋洋笑意的声音响起:免了。
那声线,像上好的丝绸滑过冰冷的玉,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与这紫禁城的端严格格不入的漫不经心。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这声音……太熟悉了。多少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在阶梯教室后排,这声音清晰、理性地拆解着复杂的分子式,让枯燥的化学原理都带上点奇异的吸引力。
我猛地抬起头。
是他?
那张脸褪去了实验室白大褂的斯文,嵌在清朝皇子的朝冠下,竟奇异地融合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眉眼依旧深邃,鼻梁挺直,只是嘴角那抹惯常的、带着点研究意味的浅笑,此刻被一种属于爱新觉罗·胤禟的独有的,近乎玩世不恭的弧度所取代。蟒袍玉带,贵气天成,眼神扫过我们这群人时,是纯粹的上位者的疏离。
四阿哥胤禛也在,他一身石青色常服,面容沉静如古井,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仿佛看的是一件刚入库的瓷器,随即移开,对身侧的九阿哥胤禟道:老九,莫误了时辰。
九阿哥胤禟——我的教授——随意地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垂首的众人,带着皇子特有的那种审视。
就在那目光即将滑过我头顶的瞬间,他不知怎地,多看了一眼我脚边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白色鹅卵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随口感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撞进我耳膜:
啧,这石头,倒像块没电的锂离子电池。
锂离子电池!果然是他!竟然是他?!
五个字,像一道炸雷,轰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我死死咬住舌尖,铁锈味弥漫开来,才勉强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瞬间抬头的冲动。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是他!只有那个会在讲课时突然蹦出这反应效率低得像块报废的18650口头禅的江教授!
嬷嬷的手肘警告性地捅了我一下,我才惊觉自己身体僵硬得过分。
慌忙再次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混乱的思绪像沸腾的开水:他怎么也来了?他成了九阿哥?那个历史上……结局凄凉的九阿哥?
绝望的深潭里,骤然投进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激起的不知是希望还是更深的恐慌。
2 贝勒府密谋
接下来的日子,贝勒府像个精雕细琢的牢笼。
四阿哥胤禛的存在感很淡,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偶尔在府中遇见我,眼神依旧是那种纯粹的打量,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漠然。
那目光让我清晰地认识到,在他眼中,钮祜禄·清梧,与廊下挂着的那只精巧鸟笼并无本质区别——只是一件属于他的,又在他可控范围内听话好用的摆设。
机会在一次贝勒府的小宴后降临。
胤禛被召入宫议事。我借口更衣,摒退了侍女,悄悄走向花园最偏僻的莲池。
水榭深处,月光被雕花的窗棂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洒在冰冷的石砖上。
一个颀长的身影已等在那里,背对着我。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那双曾洞悉分子奥秘的眼眸,此刻盛满了与我同源的惊涛骇浪和难以置信。
林晚?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再是九阿哥的慵懒腔调,是江教授特有的、带着理性探究的声线。
江……我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音节,只能用力点头,眼眶瞬间发热。
没有多余的试探,没有无谓的寒暄。
绝境之下,两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冰冷的月光中汇合。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锋利:我们得走。必须在选秀旨意正式下达前。一旦你进了四哥的府门,成了他名正言顺的格格,就再无可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窗棂,那是他思考难题时的习惯动作。
怎么走?我的声音发紧,手心全是冷汗。
这紫禁城,这贝勒府,处处是眼睛。
商船。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我有门人经营南洋一线。三天后,西时三刻,通州码头,‘福海号’。我会安排一场‘意外’——海盗劫掠,船毁人亡。足够干净。
伪造死亡,金蝉脱壳!这个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却像黑暗里唯一的光。
他迅速交代了细节:如何避开府内耳目,码头接应的暗号,甚至备好了两套粗布衣裳和一点碎银。每一个环节都透着理工科教授特有的缜密和行动力。
记住,西时三刻,‘福海号’,船尾系红绳的舢板。他最后强调,目光沉沉地锁住我,别回头,林晚。
那三天,时间被无限拉长又疯狂压缩。
每一次见到胤禛平静无波的脸,每一次听到府里关于选秀准备的议论,都像钝刀子割肉。
我努力扮演着那个沉默寡言、低眉顺眼的未来格格,将所有的惊惧和渴望死死压在心底,只在无人处,一遍遍摩挲着藏在袖袋里的那枚粗糙的铜钱——那是江教授给我的信物。
3 码头惊魂夜
终于到了那一天。
夕阳的余晖像泼洒的鲜血,染红了紫禁城巍峨的琉璃瓦。
我借口身体不适,早早打发走了伺候的丫鬟。换上那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用头巾包住大半张脸,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震耳欲聋。
凭着对府邸路径的暗中摸索和对巡逻间隙的精准把握,我居然幸运的溜出了那座金丝牢笼。
站在通州码头,河风带着浓重的鱼腥和水汽扑面而来。
巨大的福海号货船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泊在岸边,船帆在暮色中半垂。
码头上人声嘈杂,力夫扛着货物穿梭,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我压低头巾,目光急切地在混乱中搜寻。找到了!船尾不起眼的角落,一条小舢板静静地系在那里,船帮上,一抹暗红色的布条在风中微微飘动——是红绳!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低着头,快步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那抹红色奔去。
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舢板上那个背对着我、同样穿着粗布衣衫的熟悉身影!
希望像野火般在胸腔里燃烧。
就在我的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冰凉的、带着河水湿气的船舷时——
嗒、嗒、嗒……
一阵极其规律、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如同冰冷的鼓点,清晰地穿透了码头的喧嚣,敲在我的耳膜上,也敲碎了我所有沸腾的希望。
周围的嘈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扛货的力夫停下了脚步,叫卖的小贩闭上了嘴,所有人都如同被冻结一般,僵在原地,目光惊恐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码头入口处,一队身着深蓝劲装、腰佩长刀的粘杆处侍卫,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散开,瞬间封锁了所有去路。
他们簇拥着中间一人一骑。
马是神骏的黑马,皮毛在暮色中泛着油亮的光。
马背上的人,一身藏青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夕阳最后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薄唇紧抿,眼神如同结了冰的深潭,没有任何情绪,只倒映着码头的灯火和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胤禛!
他的目光越过凝固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也落在我身前那个僵硬的背影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平静。他缓缓抬起手,指骨分明,指向舢板上那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九阿哥。
拿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冰冷地砸在死寂的码头上。
嗻!粘杆处侍卫迅速扑上舢板。
不——!我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布巾滑落,露出我惨白绝望的脸。
电光石火间,被侍卫粗暴扭住双臂的九阿哥猛地回过头。
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眼中只有恐惧和茫然。
不是他!江教授不在!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计划失败更甚。他在哪?发生了什么?
胤禛的目光已沉沉地落回我脸上,那冰封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足以令人窒息的波澜,像寒潭里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驱马,缓缓踱到我面前。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带着无形的威压。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闹够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码头的混乱,落在我惊惶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冰冷的掌控,那就回府待嫁吧。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粘杆处侍卫冰冷的铁钳已经扣住了我的手臂。
沉重的马车厢像个移动的囚笼,外面是粘杆处侍卫沉默而整齐的马蹄声,一声声碾碎我的神经。同车押送的,还有那个假的九阿哥。他蜷缩在角落,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九爷……九爷他……他的牙齿打颤,断断续续地低语,小的只是按爷的吩咐……在、在舢板边等着,接应一个系红绳的包裹……爷自己……爷他说要去办另一件极要紧的事……随后就来……小的真不知情啊……
另一件要紧事?我的心沉入谷底。计划有变?他被什么绊住了?还是……发现了更可怕的危险?
就在这时,车厢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
外面传来马匹短促的嘶鸣和侍卫压抑的惊呼。
我惊恐地抬头。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那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人,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不是外力作用,而是他整个人,从内部开始……变得透明!
像被投入石子的倒影,他的轮廓瞬间扭曲、模糊,颜色在飞快地褪去。
他脸上惊恐的表情凝固了,嘴巴徒劳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抹过,彻底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
原地只留下他刚才坐着的垫子上一个浅浅的凹痕,还有车厢里,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臭氧被高压电击穿后的……奇特气味。
我死死捂住嘴,把冲到喉咙口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眼睛瞪得几乎裂开,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片虚无。
消失……像烟雾一样……凭空消失!
和江教授实验室里那个失败的、引发爆炸的粒子对撞模型最后呈现的异常能量逸散图谱……如此相似!
难道……难道穿越的通道……在这个时空节点……发生了某种不稳定的波动?
或者……是某种强制性的修正?
无边的恐惧瞬间扼住了我的咽喉,冰冷刺骨。他……江教授……是不是也……
4 深宫囚笼锁
马车最终停在了贝勒府森严的门前。
我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几乎是架着拖了下来。
双腿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府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下人们垂手肃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正厅的门敞开着,如同巨兽张开的嘴。
胤禛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件东西。
厅内只点了几盏烛火,光线昏暗,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更显得下颌线如刀削般冷硬。
当嬷嬷将我拖进厅门时,他缓缓抬起了眼。
烛光跳跃,落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漠然或冰冷的审视,而是翻滚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幽暗的东西——震惊、探究、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种仿佛猛兽锁定了新奇猎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刮过我的脸,仿佛要剥开这层皮囊,看清里面那个让他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灵魂。
他呢?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
胤禛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一步步向我走来。靴底敲击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如同丧钟。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混合着一丝未散的夜露寒气。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强硬地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直视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烛火在他瞳孔深处跳动,映出我狼狈而绝望的倒影。
他微微俯身,薄唇几乎贴到我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吐出的字句却比塞外的寒风更凛冽:
现在,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绝对力量,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膜,你只有本王了。
这是帝王的宣告,是囚笼落锁的声响。
我猛地偏头,挣脱了他手指的钳制。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但脊背却挺直了。所有的恐惧、绝望、不甘,在被他捏住下巴宣告所有权的那一刻,被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压了下去——一种来自林晚骨子里的、属于现代灵魂的清醒和决绝。
既然历史是铁幕,既然逃无可逃,既然江教授……生死未卜……
我抬起眼,迎上他审视探究的目光,脸上甚至还慢慢漾开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那笑意没有温度,只浮在唇角,眼底深处是冰封的湖面。
我的右手,下意识地、轻轻地覆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却又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胤禛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瞬间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眼底的幽暗风暴似乎凝滞了一瞬,探究之色更深,紧紧锁住我的手和我脸上的那抹笑。
我看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厅堂,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那王爷可知,我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最锋利的武器,不是玉石俱焚。
我的目光坦然地、甚至带着点怜悯地迎视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而是活着。
好好地,清醒地,活下去。
活成史书里,需要被看到的样子。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重逾千斤。
胤禛的瞳孔猛地一缩,捏着扳指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他脸上的冰封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精准刺中要害的震动,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种更深的、被强烈吸引的探究欲。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我洞穿,想从我平静的表象下挖出那汹涌的暗流。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的压力让人窒息。
烛火噼啪爆出一个灯花,细微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良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滞。
他才缓缓地、极慢地松开紧握的手指,目光从我覆在小腹的手上移开,重新落回我的脸上。那眼神里翻滚的复杂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
旁边垂手肃立、一直待命的苏培盛立刻躬身上前。
然后胤禛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行力:
送格格回房。小心伺候。
嗻。两个嬷嬷悄无声息地靠近,再次架住了我的手臂。
这一次,动作依旧强硬,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谨慎。
我没有再看胤禛一眼,任由她们将我带离这令人窒息的正厅。
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孤独而冷硬。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承恩的旨意在一个月后颁下,毫无意外。
册封为格格的那晚,没有想象中的屈辱或激烈。
贝勒府张灯结彩,却又透着一股压抑的寂静。我被盛装打扮,像一件待价而沽的珍宝。胤禛踏进房门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却清醒锐利如常。
龙凤喜烛高燃,火光跳跃。
他屏退了所有人。房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碰我。
只是那样站着,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带着一种仿佛要将我灵魂都剖析开来的冷静。
钮祜禄·清梧。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归属,或者,该叫你林晚??
我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他果然在查!粘杆处的力量无孔不入。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我垂下眼,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皇上想叫哪个,便是哪个。
他没有追问名字,话锋一转,带着冰冷的穿透力:‘最锋利的武器是活着’……他重复着我那晚的话,语气听不出喜怒,告诉朕,你想活着……做什么?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像伺机而动的猛兽。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得近乎无畏:活着,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随后我顿了顿,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活着……等一场或许永远不会下的雨。
胤禛的眸色骤然转深,如同寒潭投入巨石。他猛地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雨?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逼问的意味,你在等谁?老九?那个……消失的鬼魂?
他果然看到了!或者,粘杆处报告了马车里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他猜到了什么?
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辩解或惊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能乱!一丝破绽都不能有!
我缓缓抬起眼,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充满压迫感的眼眸。烛光下,他的瞳孔是极深的墨色,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故作镇定的脸。我甚至能看清他紧抿的薄唇上细微的纹路。
皇上,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韧性,这深宫之中,谁心里……没有个等着的人?或许是家乡的一缕炊烟,或许是……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旧梦。我轻轻摇头,目光飘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语气空茫,至于鬼魂……这紫禁城的红墙下,最不缺的,就是游荡的孤魂野鬼。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我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那抹虚幻的笑意再次浮现,带着一种苍凉的透彻:妾身等的,不过是一场能洗净尘埃的雨罢了。至于它从何处来……天意难测,妾身不敢妄求。
胤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在我的平静下剜出所有的秘密和谎言。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烛火不安地摇曳。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而探究的气场,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
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住那强装的镇定时,他眼底翻涌的暗流似乎终于平息了一些。那审视的目光并未放松,却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意味——是失望?是了然?还是……一丝被同样深不见底的孤寂所触动的共鸣?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没有质问,没有强迫。
他只是猛地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打横抱起。
动作干脆利落,甚至称不上温柔,却也没有预想中的粗暴。
身体骤然悬空,我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的胸膛坚硬而宽阔,隔着衣料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抱着我,大步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千工拔步床。
床幔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奢华的光泽。
他将我放在床沿,并未立刻覆身而上,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烛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
忽然,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意味,抚过我的眉骨、脸颊,最后停留在微微颤抖的唇上。
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帝王的占有,更像一个研究者面对一个充满谜题的珍贵样本。冰冷,专注,带着掌控一切的决心。
记住你的话,林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活着。
好好地,清醒地,活给朕看。
沉重的床幔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烛光,也隔绝了整个世界。
……
5 初雪暖阁谋
雍正元年的初雪,来得又急又猛。细碎的雪花被朔风卷着,扑打在紫禁城朱红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夜已深。养心殿西暖阁里,炭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驱散了窗外的严寒。
我靠在临窗的暖炕上,身上搭着柔软的狐裘,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被宫灯映照得一片迷蒙的雪幕上。
距离那次惊心动魄的码头逃亡和被带回,已过去数年。腹中的小生命早已瓜熟蒂落,如今正安静地睡在隔壁暖阁的摇床里——弘历。
胤禛登基后,成了雍正皇帝,而我也按照历史成了熹妃。
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沉稳而熟悉。
我放下书卷,抬起头。
雍正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屋外的寒气。他刚下朝,明黄色的龙袍尚未换下,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挥退了欲上前伺候的宫女,径直走到暖炕边坐下。
在看什么?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目光扫过我放下的书卷——《齐民要术》。
闲来翻翻。我轻声应道,伸手为他斟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他接过,没有喝,目光却落在我脸上。
这几年来,他看我的眼神早已不复最初的冰冷审视。
那里面沉淀了太多东西:探究,掌控,一种习惯性的观察,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理智牢牢束缚的依赖。
他习惯了在我这里寻找一种不同于朝堂和后宫其他女人的平静与……真实感?尽管这真实感或许也是我精心维持的假象。
今儿个朝上,为着西北粮饷转运的事,又争得不可开交。他捏了捏眉心,语气带着深重的倦意,一群废物!只知道在奏折里引经据典,空谈误国!
他的烦闷溢于言表。西北战事吃紧,军需转运艰难,损耗巨大,一直是他的心病。朝臣们提出的方案,要么耗费巨大得不切实际,要么效率低下远水难解近渴。
我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桌上一个盛着点心的描金白瓷碟子上。
碟子边缘沾着一点细碎的、白色的粉末,是刚才宫女不小心洒落的一点糖霜。
一个极其模糊的念头,如同被这糖霜触发,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微弱却带着奇异的方向感。
我迟疑了一下。
开口干预朝政是大忌,尤其是军国大事。
但……这或许是唯一能触动他、能让他真正看到林晚价值的机会,也是为弘历……或者说,为我自己在这个深宫争取一丝无形保障的机会。
皇上,我斟酌着词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试探,妾身方才……看到这点心上的糖霜,倒想起一件旧事。
雍正端起茶杯的手顿住了,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喜欢听我说这些旧事,那些不同于满蒙贵妇、带着另一个理性而又新奇气息的奇谈。
妾身幼时……曾听一位走南闯北的老行商提过,我慢慢地说,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回忆一个久远的故事,说是在极南之地,有些大商行运送极易受潮的贵重药材时,会想个法子。他们……将一种极细极轻的粉末,好像是……一种特别烧制的石灰?把它混在货物里,粉末吸水性极强,能吸走货物周围的水汽。如此,药材便能保持干燥,大大减少损耗。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石灰干燥剂……这个概念在古代并非完全陌生,但如此系统性地用于大宗物资远程运输,绝对是超前的。
雍正的眼神瞬间变了。方才的疲惫和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鹰隼发现猎物般的专注锐利。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细粉?吸走水汽?混在货物中?他重复着关键点,语速很快,那粉末……分量如何?可有毒?是否影响粮草食用?一连串的问题,精准地切中要害。
我心中微定,知道他听进去了。据那老行商说,分量只需极少量,均匀混入即可,绝不影响粮食本身。至于毒性……我回忆着现代干燥剂的主要成分生石灰CaO的性质,只要确保包装完好,粉末不直接大量接触粮草,应是无碍的。且……此物似乎成本并不高昂,获取也非难事。
雍正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炕几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暖阁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的低吟。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深邃地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但更多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震动和一种被强烈吸引的探究欲。
石灰……他低声自语,眼中精光闪动,取其吸湿之性……妙!此法……或可一试!
他猛地站起身,在暖阁内踱了两步,脚步都带着一种沉沉的力道。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
即刻传旨户部、工部堂官!还有……内务府营造司的匠作头领!雍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帝王的决断,命他们连夜入宫议事!带上精通物料仓储的老吏!朕有要事垂询!
嗻!苏培盛领命,匆匆退下。
雍正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
他没有说感谢的话,帝王无需如此。但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传达了他的震动和……某种重新评估的意味。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力道,轻轻拂过我垂在颊边的一缕发丝。
那动作极其短暂,一触即收。
夜深了,雪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早些安置。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向殿外,明黄色的袍角在烛光和雪影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背影依旧挺拔孤绝,却似乎卸下了一丝沉沉的枷锁。
暖阁里恢复了寂静。我靠在炕上,听着窗外风雪更急,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深宫的甬道尽头。
手,无意识地、轻轻地覆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早已恢复平坦,但孕育过生命的痕迹仿佛还在。弘历在隔壁安睡。
最锋利的武器是活着……我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活下去。清醒地活下去。
为了那渺茫如风中残烛的、等待的可能。
更为了……在这冰冷的史书囚笼里,为自己,也为那个沉睡的孩子,争得一丝喘息的空间,一丝……或许能改变些什么的、极其微弱的主动权。
我轻轻闭上眼。
江教授,如果你还在某个时空的缝隙里……请一定要……活下去。
……
6 雨夜帝王泪
雍正五年的一个深夜,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琉璃瓦,声音单调而绵长。
白日里,雍正下旨,严惩了几个在清查亏空中阳奉阴违、贪墨巨款的官员。
手段雷霆,牵连甚广。朝堂上下风声鹤唳。
他晚膳时一言不发,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戾气,周身散发的气息比窗外的秋雨更冷。
我侍奉在侧,只安静地布菜添汤,没有试图劝慰。
帝王的雷霆之怒,不是言语可以化解的。
夜已深沉,他批完最后一份奏折,朱笔搁下时,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偌大的养心殿西暖阁,只余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苏培盛早已领着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殿外。
雍正靠在宽大的龙椅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揉捏着眉心,疲惫刻在每一道紧绷的纹路里。那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一种深浸骨髓的、属于孤家寡人的苍凉和压抑。
整肃吏治,如同刮骨疗毒,痛的是江山,也是执刀的手。
我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紫檀案几上。
皇上,喝口汤歇歇吧。声音放得极轻,怕惊扰了这片沉重的寂静。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碗汤氤氲的热气上,却没有动。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忽然出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疲惫和孤独浸透的干涩:
朕……做得对吗?
这不像是一个疑问句,更像是一个在无边旷野中独行的旅人,在疲惫至极时,对着虚空发出的、无人回响的叹息。叹息声中充满了不确定,充满了重压下的自我怀疑。
而这种脆弱,从未在他身上显露过。
我心头微微一震。看着烛光下他鬓角早生的几丝华发,看着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透出的沉重倦意。
皇上,我斟酌着词句,声音平静而清晰,像投入古井的石子,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贪墨如疽痈,不剜除,则肌体溃烂,祸及根本。今日之痛,是为保江山社稷明日之安。
我的回答没有直接说对或错,而是点明了他行为的本质——痛在当下,利在长远。这符合他一贯的施政理念,也符合一个贤妃应有的立场。
雍正的目光终于从汤碗移到了我的脸上。那眼神很深,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寻求某种确认的意味。
他似乎想从我平静的表情下,找到一丝认同或慰藉。
菩萨心肠……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扯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自嘲,朕的手上……沾的血,怕是连菩萨也要皱眉了。
他的目光掠过自己骨节分明、执掌生杀大权的手,仿佛有无形的血腥气才能够上面弥漫开来。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雨声似乎更大了些,敲打着无眠的夜。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龙椅压弯了脊梁的男人,这个曾经冷酷宣告我所有权的帝王,此刻流露出的疲惫和孤独如此真实。
心底某个角落,被触动了一下。
无关情爱,更像是一种……对同处历史洪流中挣扎灵魂的悲悯。
皇上,我的声音放得更轻,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史书工笔,或褒或贬,皆由后人涂抹。
我顿了顿,迎上他骤然变得锐利、带着探寻的目光。
但妾身以为,为君者,但求俯仰无愧于己心,足矣。后世千秋功过,我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看透的苍凉,不过……任人评说。
无愧己心……雍正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
像平静的深潭被投入巨石,翻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震动、迷茫、一丝被理解的触动,还有更深沉的孤寂。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案几上的参汤。
温热的汤汁泼洒出来,浸湿了明黄的奏折和冰冷的金砖地面。他却浑然未觉。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几步便跨到我面前。烛光被他挡住,我整个人陷在他的阴影里。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合着墨汁和一丝淡淡的疲惫气息扑面而来。
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将我紧紧箍入怀中!
那拥抱极其用力,手臂如同铁箍,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的胸膛坚硬而剧烈地起伏着,心跳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我的耳膜。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之中,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滚烫的呼吸灼烧着我的颈侧。
林晚……他埋首在我发间,声音沉闷嘶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颤抖,一遍遍低唤,林晚……
那声音里,是卸下所有帝王伪装后的疲惫,是面对无边孤寂时本能的汲取,是确认一个同类存在的……疯狂慰藉。
我僵硬地被他禁锢在怀里,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复杂的气息,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膀,落在窗外那片被雨幕笼罩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上。
雨声潇潇,仿佛永无休止。
……
7 怀表之谜
雍正十三年的秋天,宫里的桂花开了第二茬,香气浓得有些发闷,丝丝缕缕钻入深宫的每一道缝隙。
弘历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在尚书房进学,眉宇间依稀有了他父亲的轮廓,眼神却比他父亲年轻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润。他恭敬地向我行礼问安,一举一动已初具天家气度。
看着他,我总能想起那个码头绝望的夜晚,想起那句最锋利的武器是活着。
是啊,活着,他活着,健康地活着,这就是我在这囚笼里搏杀出的最重要战果。
雍正的身体却如同被岁月和朝政重负侵蚀的堤坝,渐渐显露出崩塌的迹象。咳嗽越来越频繁,批阅奏折的时间越来越长,案头常备的参汤也压不住他眉宇间深深的倦色。太医们战战兢兢,开的方子越来越温和,话也说得越来越圆滑。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悄然笼罩了紫禁城。
那是一个异常沉闷的午后。
天空阴沉得如同倒扣的铅灰色巨碗,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刚从太后宫中请安回来,踏进承乾宫的院门,心口便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悸!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瞬间佝偻了腰,扶住了旁边的朱红廊柱才勉强站稳。
娘娘!贴身宫女惊惶地扶住我。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那感觉来得突兀,去得也快,但留下一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空虚和恐慌。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从我的生命里……被硬生生抽走了。
一个荒谬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他走了。
不是离开,是……消失了。像那个马车里的门人一样,彻底地、永远地……消散了。
江逾白……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我死死抓住廊柱冰冷的雕花,指甲几乎要嵌进去,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宫女的呼唤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传太医!
不……不用……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将翻涌的剧痛和眩晕压了下去。脸上努力恢复一丝平静,尽管那平静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无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许是昨夜没睡好,本宫乏了,扶我进去歇歇便好。
宫女担忧地看着我苍白的脸,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走进内殿。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阴沉的天光。我挥退了所有侍候的人。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更漏单调的滴水声,嗒……嗒……嗒……像在倒数着什么。
我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妆台前。紫檀木的妆台上,菱花铜镜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眼里的空洞和绝望,浓得化不开。我拉开妆台最下方一个隐蔽的暗格。
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粗布荷包。
针脚歪歪扭扭,布料早已磨损褪色,边缘甚至有些毛糙。
这是当年通州码头,江逾白计划里准备的那套粗布衣裳上,唯一被我偷偷拆下、藏起来的一小块。
我颤抖着手,将那块小小的、带着陈旧气息的粗布紧紧攥在手心。
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像握住了一把冰冷的沙砾。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妆台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砖上。背脊抵着坚硬的木头,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刺骨髓。
空旷的内殿,死寂无声。
只有我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像受伤的幼兽,在无人的角落终于泄露出来。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砸落在紧握着粗布的手背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他走了。真的走了。连告别都没有。
这偌大的紫禁城,这冰冷的金瓦红墙,终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彻彻底底的一个人。
那些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那些用活着筑起的堤防,在确认他永远消失的这一刻,轰然崩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
8 紫禁城初雪
雍正驾崩的消息,在一个同样阴沉欲雪的黄昏传来。丧钟沉闷地响彻整个紫禁城,一声声,如同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口。
国丧的礼仪繁琐而沉重。我穿着素白的孝服,混在同样素缟的后宫嫔妃之中,垂首跪在灵堂。檀香和纸灰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耳边是女人们压抑的、或真或假的悲泣。
弘历跪在最前面,少年单薄的肩膀挺得笔直,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审视的、期待的、算计的。
新帝即将继位,而他是唯一的、毫无争议的储君。
我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像一株初生的修竹,即将面对最猛烈的风暴。
心头涌上的,是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丝深藏的不忍。
繁琐的仪式终于告一段落。
我回到承乾宫,身心俱疲。
偌大的宫殿在丧期显得格外空旷冷寂。
宫女们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娘娘,大宫女玉漱悄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紫檀木匣子,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异样,苏公公方才悄悄送来的,说是……万岁爷龙驭上宾前,亲口吩咐,务必交到您手上。
我的心微微一沉。雍正……留给我的东西?
玉漱将匣子放在桌上,无声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我一人。
烛火跳跃,在紫檀木匣光滑的表面投下摇曳的光影。
我走过去,手指抚过匣子冰凉的边缘。
没有锁,只有一个小小的铜扣。
轻轻打开。
没有预想中的珠宝珍玩,也没有任何字迹。
匣子底部,只静静地躺着一块怀表。
黄铜的表壳,带着岁月摩挲的光泽。
玻璃表蒙下,纤细的罗马数字,珐琅的指针早已停止走动,永恒地指向一个凝固的时刻。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块表……我认得!
通红的炉火映着冰冷的玻璃器皿,空气里弥漫着硝酸和梦想的气息。
穿着白大褂的江逾白,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拆解的怀表核心部件,嵌入那个闪烁着诡异幽蓝光芒的粒子对撞模型基座里。
小心点,林晚,这是关键传感器……我祖父的老怀表改的,意义重大。他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镊子,头也没抬,额发垂下一绺,遮住了点锐利的眉眼。
知道啦,教授。我屏住呼吸,递过校准工具。
指尖无意擦过他微凉的手背,心跳快了一拍。
那块黄铜怀表……此刻,就躺在眼前的紫檀木匣里!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胤禛手里?是当年江逾白穿越时随身携带的?还是……后来被粘杆处找到的?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但最终都被一个更强烈的念头覆盖——这块表,是江逾白存在的铁证!是连接两个时空、两个灵魂的唯一信物!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冰凉的黄铜表壳。
那一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从指尖窜入心脏!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怀表冰冷表壳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蜂鸣,毫无预兆地从那早已停止的怀表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珐琅指针,竟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像垂死的心脏,被注入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电流。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眼睛死死盯住那根秒针,连呼吸都停滞了。
动了?它……真的动了?
不是幻觉!
那根纤细的秒针,在剧烈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颤动之后,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了一格!
咔哒。
一声轻响,细微得如同尘埃落定,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我的灵魂深处。
指针,稳稳地指向了下一个刻度。
表蒙下的幽蓝表盘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承乾宫内死寂无声。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僵立在原地,手指还停留在冰冷的表壳上,指尖传来那金属特有的、仿佛带着生命余温的微颤。
那微弱的一格跳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瞬间淹没了方才灭顶的绝望。
它动了……它动了!
这意味着什么?是穿越时空的坐标残留?是江逾白消失前最后传递的信号?
还是……这个世界物理规则中,尚存一丝我们无法理解的、极其微弱的通道?
无数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奔涌冲撞。
科学家的理性告诉我,这微弱的跳动可能只是机械故障、温度变化引起的偶然。但心底深处,那个属于林晚的、从未真正熄灭的角落,却死死抓住这一丝微光,如同抓住悬崖边最后一根藤蔓!
他可能还在!以某种方式存在!或者……他留下了什么!指向某个地方!某个可能!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恐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
我猛地攥紧那块冰冷的怀表,黄铜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痛感却异常真实。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按住了自己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小腹——那里早已平坦,但生命传承的烙印永在。
弘历……我的弘历……大清未来的乾隆皇帝……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
浓重的夜色沉沉地压着紫禁城的飞檐斗拱,像一幅巨大的、窒息的泼墨。但此刻,这片深不见底的黑,似乎被那怀表指针跳动的一格,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
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滑过冰凉的脸颊。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我低下头,摊开掌心,那块承载着两个灵魂、两个时空重量的怀表静静躺在那里,表蒙下,指针固执地停在它刚刚跳动后的新位置。
窗外,紫禁城的初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细碎的雪花,在宫灯昏黄的光晕里无声飞舞,像一场迟来的、静谧的告别。
史书工笔,熹贵妃钮祜禄氏,温良淑慎,诞育圣躬,福泽绵长。
无人知晓的深宫静夜,她总在烛火将尽时,摩挲着一块早已停摆的旧怀表,望着虚空,无声地翕动嘴唇。
唇形是:
晚安,江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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