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叫云安,我哥哥叫云平。听父亲母亲说我们的名字是从平安喜乐中取的。
他们希望我们能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平安喜乐健健康康。小时候,家里富足,父母健康。
哥哥总会在下学堂后给我讲一些大道理或者是小故事。
母亲总是在我身旁感慨:“咱囡囡要是早生几年,这小脸蛋怕是可以把官家小姐都比了去,
进宫当个妃子”这时哥哥总会说:“当妃子有什么好的,等哥哥读书出了头给你当个大官。
咱囡囡就当大官的妹妹那多光彩”后来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时,
我成了镇上少有的读学堂的姑娘。青砖黛瓦的学堂里,先生教我们念“天下兴亡”,
可那时我不懂,这四个字与我家雕花木窗里的安稳日子,有什么关系。十二岁那年,
我刚跨进家门,就听见堂屋里的争执像炸雷。哥哥云平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滚烫:“爹!
您看看城外那些难民!R军在村里烧杀抢掠,您却和他们做生意?这和汉奸有什么两样!
”父亲的烟杆在八仙桌上敲得邦邦响:“你懂什么!不和他们打交道,咱家的货怎么运?
铺子早被砸了!”“砸了就砸了!”云平猛地一拍桌子,“兔子军才是真心抗R的队伍!
我要去参加他们!”“你敢!”父亲猛地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当兵就是去送死!
我拼死拼活挣下这份家业,不是让你去填炮眼的!”云平的声音忽然低了,
却更像锥子:“爹,家是小的,国是大的。国没了,家还能保住吗?”那天哥哥摔门而去,
门框上的漆都震掉了一块。后来他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再后来,父亲攥着藤条堵住他时,
我躲在门后,看见父亲的手都在抖。藤条落在云平背上,发出闷响,
父亲却先红了眼:“你知不知道游行有多危险!要不是我托R军的关系把你从牢里捞出来,
你早成乱枪下的冤魂了!”云平跪在地上,
脊背挺得笔直:“我死了也比看着他们糟蹋河山强!”“强个屁!”父亲扔掉藤条,
蹲在地上喘气,“我和他们合作,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护着你!
护着这个家!我这辈子没别的念想,就想守着你们娘俩……”“可爹,”云平抬起头,
额角的血混着泪往下淌,“若人人都只守着小家,这国早亡了!游行是要让更多人醒过来,
醒过来才有救啊!”夜里,我看见云平房间的灯亮到后半夜。天亮时,桌上只剩一封信。
信纸上是他遒劲的字迹:“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去了京市。头两年,他的信来得勤,
说京市的学生都在讨论救国,说他在图书馆里读到了兔子军的宣言。两年后,
信里满是雀跃:“妹,我找到兔子军了!他们在山里打游击,每一颗子弹都朝着R军去!
”再后来,信越来越稀,有时信封上还沾着泥土,字迹也潦草得像是写在颠簸的马背上。
二.我十六岁那年,攥着京市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跑回家时,却看见父亲歪在太师椅上,
指缝间漏出半张信纸。母亲趴在桌沿,哭声像被揉皱的棉絮。我抢过那封信,
陌生的字迹带着硝烟味:“云平先生台鉴:令郎云平于某次战斗中,率小队炸毁R军军火库,
不幸中弹牺牲,实为民族之英魂。今国难当头,英烈血沃山河,当为我辈铭记。谨此讣告。
民国三十一年秋。”信纸在我手里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不懂,
哥哥明明可以在家安安稳稳,为什么要钻进枪林弹雨?那些和他一起冲锋的穷苦人,
明明连下一顿饭都没着落,为什么要拿命去拼?浑浑噩噩过了五天,
哥哥教我叠纸船的样子、他把省下的糖塞给我时的笑、他说“国没了家也保不住”时的眼神,
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我想看看,被他赌上性命信任的兔子军,到底是什么模样。深夜,
我在灯下写了封信,压在哥哥那本《新青年》里:“爹娘,医学院的通知书是真的,
我去京市了。想看看哥哥守护的光,想替他给这山河缝几针。勿念,愿二老安康。女儿敬上。
”窗外的月亮浸在墨蓝的夜里,亮得能看清院墙上斑驳的青苔。
这光亮让我想起哥哥信里写的,京市街头的灯——不是家里这样孤零零悬着的,
是一串一串连起来,能照得整条街都暖融融的。我攥紧书包带,
木门槛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忽然想起学堂先生讲《史记》时,
指尖敲着黑板说:“古往今来,总有人要挑那最重的担子。有些路看着是绝路,走的人多了,
就成了活路;有些字写在纸上轻飘飘,融进血里,才重逾千斤。”风卷着桂花香掠过鼻尖,
我回头望了眼窗纸上映着的父母剪影,转身踏入月光里。鞋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竟和当年哥哥摔门而去时,那声决绝的脆响,慢慢叠在了一起。
来到京市后我看到寒冬里赤着脚的车夫在街头拼命奔跑,车轮碾过结着薄冰的路面,
溅起的泥水混着他冻裂的脚跟渗出的血;看到巷尾的妇人抱着饿得直哭的孩子,
把最后一块干硬的窝头掰成碎末,
自己却咽着口水说不饿;看到卖报的老汉被抢去最后几分钱,踉跄着追出去几步,
却被一脚踹倒在雪地里,报纸散落一地被人随意踩踏。学生们在街头巷尾张贴传单,
油墨蹭黑了手指也顾不上擦,嘶哑着嗓子向路人宣讲救国之道,
哪怕面对巡捕的棍棒也挺直脊梁;他们秘密组织读书会,在昏暗的油灯下传阅进步书籍,
眼神里燃着不灭的光,说“国家都要亡了,我们不能再埋头读书”。
各界知识分子则拿起笔作武器,在杂志上痛斥侵略者的暴行,
字字泣血地呼吁团结;有的弃文从戎,拖着孱弱的身体奔赴前线,说“笔尖再锋利,
也刺不穿敌人的枪膛,不如真刀真枪跟他们干”。在那些辗转流传的杂志上,
我读到兔子军在深山里办学堂,教百姓认字;读到他们路过村庄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哪怕饿肚子也会帮老乡挑水劈柴;读到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救下被困的村民,
自己却永远倒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他们的纪律像钢铁般严明,精神却像炭火般温暖,
字里行间都是为了人民能过上好日子的执着。那年我二十岁,
京市的天空被刺耳的警报声撕开,紧接着,R军的飞军就像黑压压的蝗虫般扑了过来。
炸弹呼啸着落下,房屋在火光中坍塌,哭喊与爆炸声混在一起,整座城市都在颤抖。
我和几个同学抱着头疯跑,幸运地钻进了一处废弃的地洞。地洞里挤满了人,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外面不断传来的轰鸣。不知过了多久,轰炸声渐渐平息,
洞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有人举着火把探进头来,火光中,
我看到了他们胸前的红星——是兔子军!“老乡们,外面暂时安全了,我们送你们去后方。
”一个年轻战士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们把我们带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安全点,
给每个人发了块干粮,耐心询问我们的去处。“你们有亲戚朋友的,就先去投奔,
等局势稳了再说。”领头的战士温和地说。我看着他们身上洗得发白的军装,
看着他们眼里那份在乱世中格外坚定的光,心脏猛地一跳。我咬了咬牙,挤出两滴眼泪,
低着头说:“同志,我没有亲人了,爹娘早就没了……我是医学生,虽然还没毕业,
但能帮上忙,让我跟着你们吧。”战士们对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就这样,
我成了队伍里的一员。三.跟着队伍走的日子,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苦。天不亮就要出发,
翻山越岭,脚下的草鞋磨破了,就光着脚走,脚底全是血泡,后来结成厚厚的茧。
粮食永远不够吃,常常是一个窝头几个人分着啃,渴了就喝路边的溪水,
有时甚至要嚼树叶充饥。可这些苦,和战场上的惨烈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跟着队伍参加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第一次看到同志倒在面前时,我吓得浑身发抖,
却还是凭着医学生的本能冲过去。他腹部中了枪,鲜血汩汩地流,我想用绷带压住伤口,
可绷带早就用完了,只能撕烂自己的衣角。“挺住!你一定要挺住!”我哭喊着,
可他看着我,嘴角只扯出一个微弱的笑,手就垂了下去。后来,我渐渐习惯了在炮火中匍匐,
习惯了在硝烟里给伤员包扎。但每一次,我都比上一次更无力。有次阻击战,
一个小战士被弹片划伤了腿,本不是致命伤,可山里的冬天太冷,伤口很快就发炎溃烂。
我守着他,眼睁睁看着他发着高烧说胡话,却连一点消炎药都拿不出来。
“姐姐……我想回家……”他气若游丝地说。我握着他冰冷的手,
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会的,等打跑了鬼子,姐姐送你回家。”可第二天早上,
他再也没醒过来。还有一次夜袭,我们的指导员为了掩护大家撤退,胳膊被子弹打穿。
我在临时救护所给他处理伤口,没有麻药,只能咬着牙用刺刀挑出子弹。他疼得额头全是汗,
却还笑着说:“云安同志,下手狠点没事,我扛得住。”可后来,伤口感染,
队伍又在急行军,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他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在一个雪夜里,
安静地倒在了路边。我看着身边的同志一个个倒下,他们有的才十七八岁,
有的孩子还在襁褓中,有的父母还在等着他们回家。我是医生啊,我本该救他们的,
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感染、因为失血、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伤,
就永远留在了战场上。那种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我不甘,我愤怒,
可除了把眼泪咽进肚子里,除了更用力地学习战地急救,我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从没后悔过跟着队伍走。因为我看到,就算倒下再多的人,
剩下的人眼里的光也从未熄灭;因为我知道,我们走的这条路,是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路。
后来我转战到了猛虎营。夜晚,张营长蹲在雪地里,哈出的白气混着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
他压低声音对身后的战士们说:“都给我听好了!前面就是狗娘养的R军营地,
今晚咱们端了他们的弹药库,让这群畜生明天没子弹可用!”“营长,这距离太近了,
要是被发现……”一个年轻战士攥紧了枪,声音发颤。张营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神如炬:“小三子,怕了?别忘了咱们穿的这身军装!
身后是千千万万等着咱们救命的老百姓,怕死就别来当兔子军!”话音刚落,
R军营地突然亮起探照灯,“砰砰”几声枪响划破夜空。
张营长猛地起身:“狗日的被发现了!同志们,跟我冲!”他率先跃出掩体,
手里的步枪喷吐着火舌。小三子紧跟其后,刚跑出没几步,就被一颗子弹击中胸膛,
他踉跄着回头,嘴里涌出鲜血:“营……营长……替我……杀……杀鬼子……”“小三子!
”张营长目眦欲裂,却没时间悲痛,只能嘶吼着向前冲。战士们一个个倒下,
惨叫声、枪声、爆炸声交织在一起,雪地被染得通红。“营长,撤吧!咱们快顶不住了!
”一个断了胳膊的战士拉着张营长的衣角,“留得青山在……”“撤!”张营长咬着牙下令,
“带着女同志,快!”他们边打边退,到天亮时,只剩下我和张营长。他腹部中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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