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着后腰,骨头缝里滋滋冒寒气。机场玻璃墙外面,黑压压全是人。尖叫声像潮水,
一波高过一波。“沈砚!沈砚!砚哥看这里!”“老公!我爱你啊老公!”闪光灯咔嚓咔嚓,
能把人眼睛晃瞎。我缩在接机口最角落的柱子后面,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手里那台吃饭的家伙——索尼A7M4,沉甸甸的。镜头对准了通道出口。心跳得有点快,
手心冒汗。不是因为激动。是累的,也是疼的。腰是老毛病了,以前练舞摔的。
跟沈砚一起在少年宫那会儿摔的。他倒好,成了影帝,风光无限。我呢?成了他千万粉丝里,
最见不得光的一个。还是个“脱粉回踩”的边缘人。出口一阵更大的骚动。他出来了。沈砚。
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一身简单的黑T恤牛仔裤,身形挺拔得像棵小白杨。
身边围着四个穿黑西装的安保,像一堵移动的人墙。粉丝疯了似的往前涌,
安保手拉手死命拦着。“砚哥!看我一眼!”“沈砚!信!接一下信啊!”他步子迈得很大,
头微微低着,帽檐阴影盖住了所有表情。没接信,没看镜头,也没回应任何尖叫。
冷漠得像块移动的冰山。我手指搭在快门上,稳得不像话。咔嚓。咔嚓咔嚓。
抓拍他低头瞬间露出的下颌线。抓拍他侧脸冷漠的弧度。抓拍他被安保严密护着,
隔绝一切热情的样子。素材够了。我放下相机,靠着冰冷的柱子,长长吁了口气。真他妈累。
比当年在舞蹈室练到半夜还累。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不用看,都知道是粉丝群。
“@全体成员 姐妹们!哥哥出来了!前线图呢前线图呢!急死我了!
”“@站姐‘等风停’ 风姐!风姐救命!求新鲜砚哥!”“风姐肯定在拍!坐等神图!
风姐出图必是精品!”“风姐yyds!”我看着屏幕上刷得飞快的消息,手指有点僵。
点开那个置顶的群——“砚色撩人·核心数据组”。里面全是跟着我干了三年的老粉,
打榜、做数据、控评、出图,样样玩得转。我是群主,代号“等风停”。沈砚粉丝圈里,
神隐级别的站姐。没人知道我是谁,长什么样。只知道我出图快、准、狠,构图刁钻,
氛围感绝杀。是沈砚粉丝圈公认的“第一大炮女神”。
也是支撑他早期流量最重要的“腿毛”之一。我动了动手指。把刚才拍的那几张图导出来,
简单调了下明暗对比。然后,选中,发送到群里。群里瞬间死寂。几秒后,爆炸。
“啊啊啊啊啊啊!我没了!哥哥这侧脸!这下颌线!杀我!”“风姐!你是我的神!
这氛围感绝了!清冷破碎感拉满!”“呜呜呜哥哥看起来好疲惫,心疼死了!狗公司不做人,
又给他排这么满的行程!”“姐妹们快收图!准备控评!文案走起!
#沈砚清冷感# #沈砚生图的神#”我看着飞快刷屏的彩虹屁和心疼,胃里有点堵。疲惫?
冷漠才是真的。我关掉群,点开微信置顶。备注:沈大影帝。最后一条消息,
停留在一个月前。我发的:腰伤复发了,最近拍不了图。他回:哦。好好休息。
就这五个字。外加一个句号。冷冰冰。比这机场大厅的冷气还冻人。手指悬在屏幕上,
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行字。接机图出了,群里自取。最近身体不行,
站子可能要暂停更新一段时间。发送。意料之中。石沉大海。连个“哦”都懒得回了。
我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笑。周小雨,你贱不贱啊?人家现在是顶流影帝,沈砚。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躲在镜头后面,连真实名字都不敢露的站姐。
一个……从小被他嫌弃到大的跟屁虫。手机又震了一下。不是沈砚。
是银行APP的入账通知。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于X月X日收入人民币50,
000.00元沈砚工作室稿酬五万块。上个月帮他工作室拍的那组宣传写真的尾款。
拍那组图的时候,我腰疼得站不住,最后是咬着牙趴在地上完成的。他呢?全程冷着脸,
配合度低得吓人。摄影师是他工作室请的,一个劲儿地夸他:“砚哥这表现力绝了!
眼神太有故事感了!”只有我知道。他那眼神里没故事。只有不耐烦。
对我这个“御用”摄影师的不耐烦。钱到账了。挺好。至少,没白疼。我收起手机,
把相机塞回包里。最后看了一眼被人群和闪光灯淹没的那个方向。
沈砚已经快走到VIP通道口了。背影挺拔又遥远。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也暖不了。算了。我转身,逆着疯狂的人流,艰难地往外挤。腰上的刺痛一阵强过一阵。
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走出机场大门,热浪混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电话。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薇。我最好的闺蜜,也是唯一知道我双重身份的人。
“喂?”我接起来,声音有点哑。“怎么样?接到了没?拍到神图了没?
你家沈大影帝今天帅裂苍穹没?”林薇的声音噼里啪啦,像炒豆子。“嗯。”我应了一声,
拉开车门坐进自己那辆二手小破车的驾驶座,“拍了。”“啧,听你这死气沉沉的调调,
”林薇敏锐得像警犬,“又受刺激了?你家那位爷又给你甩脸子了?”“没有。
”我发动车子,空调的冷风吹出来,带着股灰尘味,“老样子。
”“老样子就是对你爱答不理呗?”林薇嗤笑,“周小雨,我早说你有病,病得不轻!
放着好好的舞蹈老师不当,非要去给他当什么地下站姐,图什么?图他给你甩脸色?
图他把你当隐形人?”我握着方向盘,没说话。图什么?以前,大概是图年少时那点不甘心。
图那个在少年宫舞蹈室角落里,只会笨拙地给我递水擦汗的小男孩。现在呢?
大概就图这五万块钱吧。“行了行了,懒得说你,”林薇叹口气,“晚上老地方?
请你吃火锅,给你补补你那破腰。”“好。”我扯出个笑,“红汤,特辣。”“得嘞!祖宗!
给你点上!”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看着机场高速两旁飞速倒退的绿化带。累。
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粉了他十年。从他还是个在剧组跑龙套的小透明。
到他第一次演上男三号。到他凭一部小成本文艺片拿了最佳新人。再到现在,
成为炙手可热的顶流影帝。我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跟了他十年。用“等风停”这个代号,
为他建了第一个粉丝站。为他熬夜打榜,跟黑粉撕到昏天黑地。为他自学摄影修图,
扛着几十斤的器材追行程。为他花光了当舞蹈老师攒下的所有积蓄,就为了买前排票,
拍几张清晰的图。他工作室的人找到我,出钱买我的图当官方宣传照时,沈砚也在场。
他看着我,眼神陌生又疏离,像看一个有点利用价值的工具。“拍得不错。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没认出我。或者说,根本懒得认。毕竟,
当年那个总爱黏着他的小胖妞周小雨,和眼前这个瘦削、沉默、扛着相机的站姐“等风停”,
差距太大了。也挺好。省得尴尬。晚上,老城区巷子深处的重庆火锅店。热气蒸腾,
红油翻滚,辣椒和花椒的香味霸道地往鼻子里钻。林薇烫了片毛肚,蘸满香油蒜泥,
塞进嘴里,满足地哈着气。“爽!”她灌了口冰啤酒,看向我,“所以呢?周小雨同学,
今天又被你家影帝的冷气冻伤了?”我埋头啃一块煮得软烂的耙鸡爪,辣得舌尖发麻,
眼眶发热。“差不多吧。”我含糊地说。“啧,”林薇放下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真想把你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灌了沈砚牌迷魂汤!十年了!周小雨!十年!
你从十八岁跟到二十八岁!大好青春全耗他身上了!他给过你啥?啊?
”她掰着手指数:“钱?你拍图那点稿费,够你买器材追行程的吗?感情?屁!
他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周小雨,你醒醒吧!你他妈就是个顶级恋爱脑!还是单箭头的那种!
”火锅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酸。我吸了吸鼻子,又捞起一片藕,在红汤里狠狠涮了几下。
“我知道。”声音闷闷的。“你知道个屁!”林薇毫不客气,
“你知道你还……”“我脱粉了。”我打断她,抬起头。林薇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眼睛瞪得像铜铃。“啥玩意儿?”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
”我把那片裹满红油的藕塞进嘴里,嚼得恶狠狠的,“我脱粉了。沈砚。不干了。”“哐当!
”林薇手里的啤酒罐掉在桌上,金黄的液体洒了出来。她顾不上擦,一把抓住我的手,
指甲掐得我肉疼。“真的假的?周小雨!你再说一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舍得?”“疼!
”我抽回手,甩了甩,“真的。不干了。累了,也疼。”我指了指自己的后腰。
“再这么追下去,我这腰得废。下半辈子坐轮椅,他沈大影帝能养我?”林薇死死盯着我,
像在研究外星生物。看了足足一分钟,她猛地一拍桌子。“好!太好了!周小雨!
你终于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来来来!庆祝你脱离苦海!老板!再加两盘肥牛!
再来一扎啤酒!要冰的!”她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却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十年。
养条狗都有感情。何况是人。还是一个……住在我心里十年的人。接下来的几天,
我像个真正的幽灵。“等风停”的微博没有再更新。核心粉丝群里,
我挂了个公告:身体原因,需要长期休养。站子无限期暂停更新。感谢大家一路相伴。
江湖再见。群里哭嚎一片。“不要啊风姐!没有你我们可怎么活!”“风姐你好好养身体!
我们等你回来!”“呜呜呜风姐是不是因为上次机场图有人说哥哥冷漠才心寒了?
那些人懂个屁!哥哥只是累了!”“风姐保重!一定要回来啊!”我看着那些挽留和关切,
心里五味杂陈。有点暖,更多的是解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像是背叛。
背叛了谁?粉丝?还是……沈砚?我甩甩头,把这点矫情甩开。
点开那个备注“沈大影帝”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通知他暂停更新的那条。
他依旧没回。我手指动了动,点开转账。输入金额:50,000.00。
附言:宣传图尾款已收到。站子暂停,后续合作终止。祝好。确认。输入密码。转账成功。
看着屏幕上那个绿色的“已收款”提示,我长舒一口气。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钱货两讫。
互不相欠。挺好。我拉黑了那个工作室对接人的微信。取关了沈砚所有的社交账号。
卸载了微博和所有打榜软件。把电脑里、硬盘里,
积攒了十年的、关于沈砚的图片、视频、采访资料,统统拖进了回收站。清空。动作利落,
没给自己半点犹豫的时间。做完这一切,我瘫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要下雨了。
也好。该洗洗了。彻底告别过去的第一步,
是整理我的“犯罪现场”——那个塞满了沈砚周边的储藏室。当初租这个一居室,
就是看中了有个挺大的储藏间。没想到,成了我十年追星史的“纪念馆”。推开储藏室的门,
灰尘混合着油墨印刷品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打开灯。嚯。挺壮观。三面墙的架子,
塞得满满当当。最显眼的是专辑墙。沈砚出道至今,所有专辑、单曲CD、黑胶唱片,
各种版本,包括限量版、签名版,按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外面还套着防尘袋。
旁边是杂志墙。他上过的所有杂志封面、内页,国内国外,
时尚的、影视的、八卦的……厚厚一摞摞,用专门的档案盒装着,贴上标签。
再旁边是写真集。官方出的,粉丝站出的,还有我自己整理打印装订的“风停独家”摄影集,
堆了半人高。地上是几个巨大的收纳箱。
一个箱子里是各种官方应援物:灯牌、手幅、毛巾、钥匙扣、徽章……五颜六色,
崭新得像刚出厂。另一个箱子是演唱会DVD、花絮碟、各种活动纪念票根,
从最早的几十块一张的拼盘演出票,到后来几千块一张的内场VIP票,按时间顺序码好。
角落里还堆着几个箱子,
剧角色的Q版玩偶、立牌、吧唧徽章、海报……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塑料和灰尘的味道。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这满屋子的“丰功伟绩”,有点恍惚。十年。多少时间?多少钱?
多少……毫无回应的热情?现在,它们都成了亟待处理的垃圾。腰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挽起袖子。干吧。先从最占地方的杂志开始。我搬了个凳子,
把最上层那些厚重的时尚杂志一摞摞搬下来。灰尘扬起,呛得我直咳嗽。搬第三摞的时候,
脚下没留神,踢到了旁边一个装小周边的收纳盒。哗啦一声。盒子倒了。
里面五颜六色的徽章、小卡、亚克力挂件撒了一地,叮叮当当滚得到处都是。“啧。
”我皱眉,蹲下身去捡。手指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金属徽章。拿起来一看。
是沈砚第一部担任男三号的古装剧角色徽章。做工有点粗糙,角色造型也有点傻气。
但那时候,我拿到这个小徽章,高兴得一夜没睡好。觉得他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徽章边缘有点剌手的毛刺。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我摇摇头,把徽章丢回旁边的废纸箱里。“叮铃哐啷。”身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
是林薇标志性的大嗓门。“小雨!江湖救急!我家热水器炸了!借你浴室洗个……我靠!
”声音戛然而止。我蹲在一地狼藉中,回头看她。林薇站在储藏室门口,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满屋子的“沈砚遗迹”。
“我的……老天爷……”她喃喃着,机械地走进来,手指划过架子上密密麻麻的专辑,
“周小雨……你……你这十年……是搞了个沈砚博物馆吗?”她随手抽出一本厚厚的写真集,
封面是沈砚几年前拍的一组硬照,眼神深邃,带着点野性的张力。“这……这本绝版了吧?
我记得当时炒到小一千?”她又拿起一个巴掌大的Q版沈砚玩偶,
穿着他拿影帝那部电影的戏服,憨态可掬。“这玩意儿……你居然也抢到了?
全球限量五百个?”她像个误入宝库的土包子,在储藏室里转着圈,
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哇”、“天呐”的惊叹。最后,
她的目光落在我脚边那个巨大的废纸箱上。
里面已经堆了不少我清理出来的杂志、海报和周边。“你……”她指着箱子,又看看我,
表情终于从震惊变成了严肃,“你来真的?真要全扔了?”“不然呢?”我拍拍手上的灰,
站起来,“留着过年?”“不是,”林薇急了,一把拉住我胳膊,“这也太狠了吧?
十年的心血啊!都是钱!都是绝版!扔了多可惜!捐了!挂咸鱼卖了也行啊!”卖?
我扯了扯嘴角。卖给谁?卖给其他像我一样傻的粉丝吗?
让她们继续沉浸在这个由镜头和团队精心编织的幻梦里?“不卖。”我抽回胳膊,
语气没什么波澜,“眼不见为净。”林薇看着我,眼神复杂。“周小雨,”她叹了口气,
“你真能……放下?”我没回答。弯腰,继续把架子上的写真集往废纸箱里搬。动作有点大,
牵扯到腰伤,我“嘶”地吸了口冷气。“行行行,你放下!”林薇看不下去了,
把我按到凳子上坐着,“祖宗,你坐着指挥!我来当苦力行了吧?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她认命地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开始帮我清理。一边搬,一边还在絮絮叨叨。
“这本《光影》封面绝了,真扔啊?”“这签名专辑!亲笔签!你舍得?”“哎哟我去!
这海报!沈砚湿身诱惑啊!这腹肌……啧啧,扔了多暴殄天物……”我坐在凳子上,
看着她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在“沈砚遗迹”里穿梭,嘴里叭叭个不停。心里那点沉闷,
好像被她的聒噪冲淡了一点。“薇姐,”我看着她把一张沈砚早期略显青涩的海报揉成一团,
丢进箱子,忽然开口,“你说,人是不是都贱?”“嗯?”林薇没回头,
正费力地想把一摞杂志塞进已经快满的箱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低声说,
更像自言自语,“真得到了,或者靠近了,滤镜就碎了。”林薇动作顿了一下。她没回头,
声音闷闷地从箱子后面传来。“滤镜碎不碎,得看那人值不值。”“沈砚……他不值。
”她把最后一本杂志狠狠塞进箱子,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小雨,你做的对。及时止损,是成年人最高级的自律。”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力道很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扔了这些垃圾,给好男人腾地方!
”我被她拍得龇牙咧嘴,心里却莫名松快了些。“行,借你吉言。”清理工作持续了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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