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冬，哈尔滨平房区）铜针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我用针尖小心翼翼地挑开奶糖纸，糖块在舌尖化开时，甜得让人想哭。
王大叔说这是“抗联”从苏联那边弄来的物资，可我总觉得，这甜味里藏着娘的味道——她以前总把冰糖塞进我嘴里，说“甜能压惊”。
“吱呀”一声，营房的木门被推开。
穿白大褂的日本兵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花名册：“731-426，出来。”
我的血一下子冻住了。
老马头昨天刚说过，第七栋楼在找“健康的实验体”。
我攥紧藏在袖管里的铜针，针尾的“抗”字硌得手腕生疼。
王大叔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太君，这孩子昨天烧煤呛了风，怕是有肺病……”日本兵踹了他一脚，王大叔的断腿撞在床架上，发出“咔嚓”的轻响。
我扑过去扶住他，看见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我去。”
“傻小子……”王大叔抓住我的手，他掌心的老茧磨得我生疼，“记住针孔里的纸条……”日本兵拽着我的衣领往外走。
走廊里的福尔马林味比上次更浓，墙上的标语被潮气浸得发皱：“为大东亚共荣而献身”。
我数着脚下的地砖，一共187块——这是老马头教我的，记路，才能找到逃出去的机会。
第七栋楼的实验室比地窖更冷。
穿白大褂的人围着一张不锈钢手术台，台上躺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男人，肚子鼓得像要炸开的皮球。
金丝眼镜男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装着绿色液体的玻璃瓶：“你的，喝下去。”
瓶子里的东西像青苔水，飘着絮状的沉淀。
我想起那个往孩子手臂上浇冰水的护士，想起焚尸炉里烧不化的骨头渣。
“不喝。”
我说。
整个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
金丝眼镜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反手抽出皮鞭。
鞭子抽在我背上时，我没躲——娘说过，挺首腰杆的人，鬼都怕。
“再问一遍，喝不喝？”
他的声音像碎玻璃。
我盯着手术台上的男人，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像是要把那点光吞进肚子里。
“喝。”
我说。
玻璃瓶砸在我脚边，绿色液体溅了我一裤腿，散发出腐烂水草的味道。
金丝眼镜男冷笑一声：“拖去‘观察室’，看他能撑几天。”
观察室是个铁笼子，和地窖里关动物的笼子一模一样。
我蜷缩在角落里，听着隔壁笼子里传来的哀嚎。
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女人正用头撞栏杆，她的指甲缝里全是血，在墙上划出弯弯曲曲的红痕。
“新来的？”
对面笼子里的男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我抬头看他。
他大概十五六岁，左脸有一道从眼角到下巴的疤，像条爬着的蜈蚣。
“你是谁？”
我问。
“陈默。”
他吐出两个字，指了指墙上的红痕，“那是我娘。
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疯了。”
我想起那个抱着布娃娃冲向焚尸炉的男孩，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陈默突然从草堆里摸出个东西扔过来，我接住一看——是半块窝头，还带着余温。
“吃吧，”他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我是‘清洁工’，能从厨房偷点吃的。”
所谓“清洁工”，就是负责清理实验室残局的劳工。
我啃着窝头，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个刺青，是朵小小的梅花。
“这是……抗联的记号。”
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老马头让我等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
铜针在袖管里发烫——原来老马头的网，比我想的还要大。
深夜，观察室的灯灭了。
陈默从栏杆缝隙里塞进来一卷细麻绳：“后墙第三块砖是松的，拽出来能看见通风管道。”
他指了指天花板，“顺着管道爬，能到锅炉房。”
隔壁笼子的女人突然停止了撞墙。
月光从气窗照进来，我看见她正对着我笑，嘴角咧到耳根，像庙里的鬼面。
“快！”
陈默催促道。
我用铜针撬开第三块砖，墙后果然有个黑漆漆的洞口。
陈默托着我的脚把我举上去，他的手掌全是裂口，血沾在我袜子上，黏糊糊的。
通风管道里全是灰尘和老鼠屎。
我爬得很慢，每动一下，锈铁皮就发出“嘎吱”的响声。
突然，管道剧烈震动起来——是锅炉房的鼓风机启动了。
热风夹杂着煤烟灌进来，烫得我皮肤发疼。
我看见管道尽头有光亮，像针眼里透进来的星星。
“跳！”
下面传来老马头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往下跳，落在一堆软软的东西上。
是煤堆。
老马头拽着我钻进锅炉后面的暗格，里面挤着五个人，其中一个是那个白发老人。
“拿到了吗？”
老人问。
我摸出藏在衣领里的东西——那是从第七栋楼墙上撕下来的标语残片，背面用铅笔写着“鼠疫菌培养室分布图”。
老人的眼睛亮了：“好小子。
今晚就炸了它。”
暗格里的人都掏出了藏在身上的东西：陈默带的是手术刀，老马头拿着扳手，白发老人居然摸出了一颗手榴弹。
引线在黑暗里像条红色的蛇。
“怕吗？”
老马头拍我的肩膀。
我想起娘的冰糖，想起王大叔的断腿，想起那个抱着布娃娃的男孩。
热风从锅炉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我脸颊发烫。
“不怕。”
我说。
外面传来日本兵的脚步声，整齐得像敲鼓。
老马头拧开手榴弹的保险栓，引线“滋滋”地冒着火星，像极了除夕夜的鞭炮。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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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营房的木门被推开。
穿白大褂的日本兵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花名册：“731-426，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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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头昨天刚说过，第七栋楼在找“健康的实验体”。
我攥紧藏在袖管里的铜针，针尾的“抗”字硌得手腕生疼。
王大叔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太君，这孩子昨天烧煤呛了风，怕是有肺病……”日本兵踹了他一脚，王大叔的断腿撞在床架上，发出“咔嚓”的轻响。
我扑过去扶住他，看见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我去。”
“傻小子……”王大叔抓住我的手，他掌心的老茧磨得我生疼，“记住针孔里的纸条……”日本兵拽着我的衣领往外走。
走廊里的福尔马林味比上次更浓，墙上的标语被潮气浸得发皱：“为大东亚共荣而献身”。
我数着脚下的地砖，一共187块——这是老马头教我的，记路，才能找到逃出去的机会。
第七栋楼的实验室比地窖更冷。
穿白大褂的人围着一张不锈钢手术台，台上躺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男人，肚子鼓得像要炸开的皮球。
金丝眼镜男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装着绿色液体的玻璃瓶：“你的，喝下去。”
瓶子里的东西像青苔水，飘着絮状的沉淀。
我想起那个往孩子手臂上浇冰水的护士，想起焚尸炉里烧不化的骨头渣。
“不喝。”
我说。
整个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
金丝眼镜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反手抽出皮鞭。
鞭子抽在我背上时，我没躲——娘说过，挺首腰杆的人，鬼都怕。
“再问一遍，喝不喝？”
他的声音像碎玻璃。
我盯着手术台上的男人，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像是要把那点光吞进肚子里。
“喝。”
我说。
玻璃瓶砸在我脚边，绿色液体溅了我一裤腿，散发出腐烂水草的味道。
金丝眼镜男冷笑一声：“拖去‘观察室’，看他能撑几天。”
观察室是个铁笼子，和地窖里关动物的笼子一模一样。
我蜷缩在角落里，听着隔壁笼子里传来的哀嚎。
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女人正用头撞栏杆，她的指甲缝里全是血，在墙上划出弯弯曲曲的红痕。
“新来的？”
对面笼子里的男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我抬头看他。
他大概十五六岁，左脸有一道从眼角到下巴的疤，像条爬着的蜈蚣。
“你是谁？”
我问。
“陈默。”
他吐出两个字，指了指墙上的红痕，“那是我娘。
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疯了。”
我想起那个抱着布娃娃冲向焚尸炉的男孩，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陈默突然从草堆里摸出个东西扔过来，我接住一看——是半块窝头，还带着余温。
“吃吧，”他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我是‘清洁工’，能从厨房偷点吃的。”
所谓“清洁工”，就是负责清理实验室残局的劳工。
我啃着窝头，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个刺青，是朵小小的梅花。
“这是……抗联的记号。”
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老马头让我等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
铜针在袖管里发烫——原来老马头的网，比我想的还要大。
深夜，观察室的灯灭了。
陈默从栏杆缝隙里塞进来一卷细麻绳：“后墙第三块砖是松的，拽出来能看见通风管道。”
他指了指天花板，“顺着管道爬，能到锅炉房。”
隔壁笼子的女人突然停止了撞墙。
月光从气窗照进来，我看见她正对着我笑，嘴角咧到耳根，像庙里的鬼面。
“快！”
陈默催促道。
我用铜针撬开第三块砖，墙后果然有个黑漆漆的洞口。
陈默托着我的脚把我举上去，他的手掌全是裂口，血沾在我袜子上，黏糊糊的。
通风管道里全是灰尘和老鼠屎。
我爬得很慢，每动一下，锈铁皮就发出“嘎吱”的响声。
突然，管道剧烈震动起来——是锅炉房的鼓风机启动了。
热风夹杂着煤烟灌进来，烫得我皮肤发疼。
我看见管道尽头有光亮，像针眼里透进来的星星。
“跳！”
下面传来老马头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往下跳，落在一堆软软的东西上。
是煤堆。
老马头拽着我钻进锅炉后面的暗格，里面挤着五个人，其中一个是那个白发老人。
“拿到了吗？”
老人问。
我摸出藏在衣领里的东西——那是从第七栋楼墙上撕下来的标语残片，背面用铅笔写着“鼠疫菌培养室分布图”。
老人的眼睛亮了：“好小子。
今晚就炸了它。”
暗格里的人都掏出了藏在身上的东西：陈默带的是手术刀，老马头拿着扳手，白发老人居然摸出了一颗手榴弹。
引线在黑暗里像条红色的蛇。
“怕吗？”
老马头拍我的肩膀。
我想起娘的冰糖，想起王大叔的断腿，想起那个抱着布娃娃的男孩。
热风从锅炉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我脸颊发烫。
“不怕。”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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